间阡平缓缓回身,双目瞪大的望着身后之人。
眼前之人穿了一身打了补丁的粗衣,脸上蓄着胡须,和头发一样都有些乱蓬蓬的,似是多日未曾梳洗,那乱发落下来了些许,遮在额前,令人看不清他的眉眼。
间阡平有些懵,那声音确是属于连镜,可眼前之人,却是与她记忆中的人相去甚远。
男子见她犹疑,意识到了自己为了掩饰身份所做的装扮已然快将她也骗了去,连忙抬手拂开碎发,露出了上半张脸。
间阡平目光一变,她心跳如擂,探头到屏风外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你疯了?来这干什么!?”
连镜是永安城统领城防军的将领,亦是她的至交好友,两人相交多年,虽是性别不同,彼此心中,都是将对方看作好兄弟般看待的。
此刻他满面急切,道:“来不及解释了,我是来救你的。”
说着,他便拉着她要走,间阡平却不肯迈出步子,一把将他拉回来,双目瞪着他道:“不行,江曦前脚从永安要了我去,后脚我便和永安城的将军一同逃走,这会连累到主公的!更何况,我们也逃不走!纵是你武力高强,可江曦手下之人实力亦不容小觑,便是外间守着的那个卞秋,就不是能轻易对付的。”
连镜道:“我既来了此地,这些自是已然有所考虑,你且放心,我已想到万全之策,你只需与我走便是!”
说着,他又要拉住她前行,连镜是男子又是武将,身形比她大了一圈,间阡平不是他的对手,被他硬拉着走出了一段距离,来到了温泉后方的一处依墙而立的柜子前。
连镜松开她,轻手轻脚的将柜子移开,露出了墙壁上一个能容得一人匍匐通过的洞。
洞内一片漆黑,看不出是通往何处。
间阡平愣住,连镜上前拉住她,便要让她进内。
“不成,净诚,我若出逃,惹恼了江曦,累得主公和永安,我岂非是罪人!你今日不把话说清楚,我绝不能随你离开!”
那洞口仅容得一人爬行通过,间阡平不配合着向前行进,他便是强行将人推进去,亦是无法带走她。
连镜见她目光坚定,心中知晓她将主公和永安看得远重于己身,若不让她放心,她绝不会随自己离开,抬眼看了看温泉室的门庭,放轻了声音,迅速的将自己的计划讲了一遍。
原来连镜的姨父便曾做过这新梁的郡守。
间阡平曾听连镜提起过,幼时父亲常年在外,母亲又总生病,他时常被寄养在外祖家,却不知,他曾和外祖一同住在新梁的姨母家两年,这两年间,他便是住在姨父的郡守府中,故而对此地本就是极为熟悉。
间阡平被江曦带走,永安王和连镜心中皆不好过,想到牺牲了挚友才换取了这份平安,耻辱和悲愤便充斥着他的内心,如果可以选,连镜宁愿自己体面的战死在战场上。
然而亲自送她出城的主公比他还要痛苦,间阡平八岁时便养在了主公的身边,多年来两人既是主仆又是亲人,那一日主公流着泪追行着出城的马车,直到体力不支倒下去,一双脚因着追行而尽是血泡,看到这一幕,连镜心中的情绪到达了顶点,他决定,要想办法将人救回来。
无论是到盛京还是回江夏,新梁都是江氏大军必经之地,他知道硬碰硬,他根本救不出间阡平,可利用他对新梁的了解,却是可以一试。
新梁的郡守府原是旧时王宫,内里的温泉依着小山而建,连镜小时候经常来这处温泉游玩,小男孩性子好动,这温泉室内的一切几乎都被他翻弄过,于是,便瞧见了这放置衣物的柜子后面,竟有一个塞了石头的洞。
彼时他觉得有趣,便想办法把塞在洞口处的泥土和石头清了干净,钻进去玩了好一会儿,发现这洞穴是挖在小山内的,出了洞穴,竟是小山的另一边。
多年后当他已然成年,再回想这事,也猜到野史曾有记载暴君的宠妃与人私通,想来那人便是从这洞穴中进出的,后来暴君国破,这温泉室虽被后续的征服者留用,可这洞却无用了,便随意的填塞了,用物件挡了上。
江氏大军入新梁,必定会宿在郡守府,而大军行军至此,定然疲累,此处既有温泉,亦无闲置不用之理。江曦不过是路过新梁,他绝不会想到这温泉内还有这样一个可以出入的洞穴。
于是连镜快马加鞭,赶在了江氏大军之前来到了新梁,闻听江氏大军即将入城,便提前扮作进新梁务工的乡下人,进了郡守家做了下人,暗里观察着江氏一行人,等下人们开始为间阡平沐浴做准备时,他便顺着小山另一头的洞穴潜入了进来。
“你且放心,我已安排好后续,你我逃离此地后,便让人四处散播你被贼人所掳的消息,再在死囚内寻个与你相似之人,换上你的衣服,扔在新梁的荒野之处,待被发现之时,尸体早就烂到难以辨认,届时不是你逃了,而是永安将好好的人交给了他,他却未尽善待之责,让贼人将你掳走杀死了,又如何有脸面来怪责永安。”
间阡平听罢,摇头道:“不行,这听上去合理,却处处是漏洞,江曦如何聪明,绝不会信。”
连镜劝道:“有漏洞又如何,届时寻不着人,又有尸身为证,难道他要为了一个死人,再一次大军压境?如今这个时机,他江氏与张浦那老贼正分庭抗礼,我主虽屈居永安这一小方城池,却声望在外,欺压永安对他并没有好处,这样的事他做过一次已然不利,绝不会不计后果的进行第二次,你既说他是聪明人,那他便不会做这个赔本的买卖。”
说着,他拉着她便要让她进内。
间阡平却皱着眉,纵是连镜说的在理,可她依旧心下难安。
江曦这个人在她这里做下的不合常理之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她并不像连镜这般有信心,笃定江曦不会在她“死”后再一次大军压境,费力不讨好的仅仅只为了寻找一个死人。
“这新梁尽是江氏大军,你我便是到了外间,又要如何逃脱,若当场被擒,岂非要连累你与我一同受难?”
“新梁离盛京已然不远了,在都城周边大肆动用军队乃是君王大忌,而且我有熟识在新梁,于他一家有救命之恩,他会助我二人藏匿,新梁地界辽阔,江曦若不动用大军,要寻着并非易事。到于我……大丈夫在世,为了一己安危出卖友人,这样的事,我做不到。阡平,今日我若不救你,这一世都难心安,你若还不肯走,便是等着他们待会儿进来,将我擒住了,我宁可死在救你的路上,也不愿意做苟且偷生的卖友之人。”
说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双眼微微泛了红。
“阡平,你知道,我再不能经受一次这样的事了……”
间阡平闭了闭眼,话说到这份上,到了这个关头,她便是不走,也是不能了。
何况她的内心深处,亦是渴望着回到永安的,那个过于真实的梦……她得回到主公身边,提防着秦琇这个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