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铺着被褥,确实比帐篷舒适了不知多少倍,间阡平躺了进去,便迅速的侧过身,背对着外侧的人。然而小榻虽是宽敞,江曦长手长脚的还是十分有存在感,她的身子依旧不可避免的碰触到了他。
身后的人散着微微的热度,江曦和所有贵族一样,身上带着好闻的淡香,人又爱干净,这些时日虽在赶路,却也一直保持着整洁,睡在他身侧,坦白说并不令她反感。
江曦伸手将被子拉拢,将她严实的裹了进去,侧过身来,将人拢进了怀中。
间阡平的周身瞬间被他的气息所笼罩,随之而来的还有阵阵的暖意。
她被那只手所碰触的腹部不由紧绷了起来,然而腰间那只手臂却并未多作停留,他将她拢着挨紧自己,便收回了手臂整了整被子,道:“这样热量流失的会少一些,睡吧。”
夜色中一切都敏感了起来,他的声音低沉,少了几分白日里的清冷,更显磁性。随着话语,他的气息落在她的耳侧,痒痒的,令她的心中不禁升起了几分异样。
闭上了双目,间阡平提醒着自己彼此的身份,想到自己被他要来了这里,远离家乡,还有那些未来的及施展的抱负,很快,那几分异样便尽数自心头散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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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阡平这一觉睡得并不十分踏实,身边忽的多了一个人,还是个气场强大到不容忽视的存在,她并不习惯。
她醒来之时天才刚蒙蒙亮,她依旧躺在他的怀里,只不过如今两人的姿势已然不似睡前那般规矩,准确的说,是她一人不大规矩。
江曦平躺在小榻上,双眸轻合,长长的睫毛汇成浓密的小扇,间阡平枕在他的胸膛,一只手还搭在了他的小腹上,手指下的肌理起伏分明,可见江曦虽然外表看上去金尊玉贵的,内里却并不像许多贵公子般颓软。
她的睡相向来不好,好在如今是自己先醒,否则就这个占人家便宜的画面,让江曦瞧见了她可要尴尬死。
她默默的将手收了回来,刚起了身,便见着床上原本睡得正沉的美人睁开了一双浅色的眼睛,沉沉的望着她。
“去哪儿?”
间阡平僵了下,她动作已经很小心了,这都能醒,莫不是根本就是在装睡吧。
“我下去喝口水。”
江曦闻言起了身,长臂一伸自小桌上取来了水杯,递给了她。
间阡平接过水喝了,江曦将杯子放了回去,见她还坐着,道:“睡不着了吗?”
“嗯。”她轻声应了下,看了看车帘处隐隐透过的亮光,道:“天似乎就要亮了,不睡了。”
江曦似乎不打算独自休息,闻言点了头,跟着一同起了身。两人各自简单整理了仪表,江曦便带着她下了马车。
天亮的很快,这片刻间,外间已然明亮了起来,将士们也纷纷起身出了营帐,各自忙碌了起来。
间阡平和江曦坐在主帐里吃了些干粮,外间便进来一名侍卫,说是刚刚盛京传来了消息,沈军师请江曦过去。
江曦去了半个时辰,待议事后返回主帐,却是一掀账帘,内里已然空空如也。
江曦立即问了帐外的侍卫,侍卫说是间娘子带了卞秋去散步了。
有卞秋在身边,大抵是无碍的。
想着离拔营还有些时间,左右也无事,他便顺着侍卫指引的方向寻了过去。
山林间的清晨鸟语花香,阳光柔和,江曦走出了些距离依旧不见间阡平,眉间不由微凝。
又走了不远,便遇上刚打河边取了水正抬着往回走的士兵,说是见着间阡平和卞秋往河边去了。
江曦不知联想到了什么,面色瞬时剧变,他心中一紧,仿佛被什么未知的恐惧拉扯着,唇瓣微动了动,却再言语,连几名士兵都瞧出了不对劲来,正慌着要跪下,江曦已然猛的大步朝前,如流星般消失在了几人面前。
间阡平是不会游水的。
虽然知晓有卞秋跟着,她大抵不会出什么意外,可是前世她苍白而冰凉的样子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那份决绝带给他的痛苦,已然在心上刻上了深深的一道疤,纵使时光转换,依旧仿若眼前。
他再不能承受一次这样的痛,哪怕是一星半点的可能,他都不允许。
赶到河边之时,他一眼便瞧见了不远处的女子,此时她正站在河边,朝着河水躬着身子,似乎就要掉入水中。
“间阡平!!”
间阡平抬起头望过来,见是江曦,正想开口问他怎么也来了,眼前之人却已然如风一般行至了她的面前,双手钳制在她的肩上,一把将她自河边带离了开来。
肩上的双手使了很大力气,间阡平皱着眉抬头,只见江曦面色仿如黑云压城,一双愤怒而悲愤的眸子,微微泛着红,噙着噬人的锋芒,恨恨的朝她直直的望了过来。
“你敢跳下去!!?”
她若再一次死在他的面前,他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她不是期盼着士庶平等,女子可以入官为商这样的政策可以在更多的地方施行吗?她不是视永安城和永安王比命还重要吗?那好,他偏要她所愿不可得,她敢再一次抛下他,他定要她至亲至爱尽数来为她陪葬。
然而这些话还未出口,间阡平已然极轻的开了口。
“我只是……想用河水作镜子,理一理发髻。”
间阡平的声音多数是冷静和缓的,这一次江曦的疯魔令她难得的有些惊慌,说出口的话语轻缓中带了几分小心,林间的风轻轻拂过,她未来得整理的碎发被风吹着拂上她的面颊,更令美人带了几分柔弱之感。
江曦内心的狂乱终于渐渐平息,他静默的上下审视了她,见她确是发髻有些松散,而卞秋也好好的守在她的边上,意识到在是自己一时情急误解了,缓缓松开了对她的钳制,呼吸虽尚未平复,可眸中噬人的血光已然褪了下去。
“河边泥土松软,你不会游水,那这般动作十分危险,若要清水照面,让士兵们为你打来便是。”
说着,他冷着面容睇了一眼边上的卞秋。
“只此一次,若再有下次,你也不必跟在我身边了。”
卞秋跪地应了声,间阡平却觉得他这般怒火十分莫名其妙,道:“我是行至此地,见河水清澈,忽生的念头要整理仪容。何况如今在外行军,一切从简,我亦不是一个娇滴滴的权贵妻妾,为了照面,还要士兵辛苦为我专程抬水至营中。
我实无理由要去寻这短见,况且卞秋就在身侧,我便是要投河,当着她的面投,又如何能成事,是以卞秋并未觉得我在河边有何不妥,明明是你自己过于紧张而战战兢兢,卞秋又有何过错?”
许是这些日子江曦的态度一向和善,令她不自觉的不再如初始那般提防,亦或是他时不时便要紧张她的安危,以至于今日到了神经质的地步,她再不想退让,总之,这些话便这么自然而然的出了口,她倒也无甚悔意。
江曦面上的厉色虽已敛了,如今神情依旧并不大好,间阡平一番不甚顺耳的话语听得边上的卞秋心中愈加忐忑,暗里打量了江曦,却并未在他的脸上看到恼意。
江曦抬眸望向河水,身上那仿若要将人燃作灰烬的气势已然逐渐被一股意味不明的忧伤所替代,他长久不语,却又不似要发怒的迹象。
“你说我过于紧张……”他缓缓调转目光,凝视着她,道:“也许确实是这样。既是过分紧张,自然不容许哪怕一星半点的差池,你如今清楚这一点了,相信日后会将自己的性命珍而重之。”
江曦的声音已然回复平和,只是内里却隐含着淡淡的警示,间阡平听了出来,轻笑了声,道:“你不说,我也会珍重的,哪有人不惜命的。”
江曦目光晦暗,移开了目光,回身朝大营走去。
“回吧。”
间阡平跟在他的身后,江曦一路无言,只是不知何故,那高大的背影似乎带着些莫名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