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江曦轻倚在小榻上,而间阡平跪坐在他的下方,见着那戒指完好,松了口气。

她的耳边却响起了江曦略带寒凉的声音。

“……你以为我要将它碾碎?”

间阡平怔了下,这才恍惚着忆起来早前打探来的江氏家主江曦的消息,他并非武艺高强之人。

江曦的目光仿若幽寒冰潭,冷冷的望着她。

“看来你是关心则乱,竟忘了我怕是没这个本事就这样将它捏作齑粉。不过你既是这般在意这个物件,我愈加不能留着它了。”

间阡平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生怕他抬手将戒指摔个粉碎,连忙抬头望向他,道:“江大公子,此物确是旧主所赠,可我才离开永安不久,又与旧主多年情谊,怎能一朝全然抛至脑后?我虽不知大公子要我入江氏所欲为何,可想来大公子也不愿让一个薄情寡义之人同车而行吧?”

江曦漂亮的琥珀色眸子静静的望着她,半晌,极轻的笑了下。

有情有义也好,薄情寡义也罢,也不过是因着对方是不同的人罢了。

对待赵慈,她便是君臣忠义,而面对他……

眼见着江曦的目光沉了下去,手掌微动,避开了她覆上的手指,间阡平立即伏身行了一个大礼,声音恳切。

“请大公子手下留情,此物不过是旧主予我的一个念想,本算不得什么,如今大公子为我新主,我自然会将旧主忘掉,往后尽忠与大公子一人。只是人非草木,我如今只身来此,心中正难免忐忑,大公子要在此刻将旧主之物毁去,我心中定然悲凄惶恐,也难免……会对大公子生出怨怼,还请大公子莫要与此死物计较。”

女子伏身于地面,长长的乌发顺着动作柔柔的垂落,遮住了她光洁秀美的面庞。

她的声音诚恳沉稳,听在人耳中带了一股令人凝神静气的温婉。

然而若用心打量,却不难发现,她伏在地上的双臂带着极为细微的颤抖。

她是如此恐惧,她害怕失去她口中这无关紧要的“死物”。

江曦静默着望着她,手中的戒指明明通体冰凉舒适,却不知为何,灼得他心口处一片疼痛。

缓缓摊开手掌,他望了手中的物件,尽管内心不断的在叫嚣着毁了它,可到底还是没有真的将它摔了碎。

“卞夏。”

骑着马随侍在车外的卞夏几步上前,低沉的声音道:“大公子。”

江曦最后看了地上的人一眼,随即掀起了车帘,白皙修长的指尖执着一枚通体红润的戒指,对着外间的卞夏道:“这个东西你收着,既不可损坏,亦不可遗失,到了江夏我自有处置。”

间阡平关切的抬头望去,只见卞夏领了命,双手接过了戒指,车帘复又被江曦放了下。

她跪坐在地上,置于膝上的手指微微踡了踡,内心虽是牵挂那枚戒指,却也知道眼下并不是劝说江曦还给她的好时机。

江曦丝毫不掩饰对于她留恋旧主的反感,此时她越是哀求,只怕他越是厌恶那枚戒指,若是情急之下言语不当,他也未必不会真的将戒指毁掉,毕竟依着她如今的身份,别说是一枚戒指,便是取了她的性命,她又能如何呢。

江曦放下车帘后,便微眯着上挑的眉眼,向后倚靠着小憩,未再理会于她了。

马车缓缓的向前驶着,间阡平跪坐了片刻,便觉得有些酸累,正要调整下坐姿,那靠坐在上方的清雅贵公子复又开了口。

“这一路要月余,难不成你打算一直跪坐在那儿?”

间阡平抬头,江曦已然睁开了双眼,浅色的眸子与她对视着。

“坐过来。”

江曦说的没错,此行山高水远,路途辛苦,她幼时困苦,身子本就不算健壮,以往若是路不平整,颠簸晃动时便会不适,因此她赶路时都会带上些酸梅。

江曦的马车不仅宽敞舒适,也十分平稳,然而虽是如此,一路都坐在地上,也确是不舒服的。

间阡平便未与他客气,起身一礼,道:“谢大公子。”

江曦的小榻其实算得上宽敞,长手长腿的他躺在其上,亦是不显拥挤,甚至于说,若是再来个身形娇小之人,两人挤一挤,都是躺得下的。

间阡平挑着离他有些距离的位置坐了下来。

江曦自榻上倾身过来,转眼前便到了她的身前,目光如炬,凝视着她的双眼。

那一张过于惊艳的面容近在咫尺,明明是清冷的神色,却偏偏配了一双妖异绝色的眸子,被他这样目不转睛的凝视着,间阡平的身形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半分。

“你说会忘了他,可是真心?”

间阡平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之前自己说要忘却旧主的事。

“自然是真心,自我自愿以此身交换永安城安稳之时起,便明白,我今后只能是江氏的人。何况我如今的生死存亡,都系于大公子一人,若执着不肯忘却旧主,无论对永安还是我自己,都不是明智的做法。”

江曦审视着她的神情,微眯了眼,良久,唇边掀起了一抹薄凉的笑意。

“你向来擅言谈,这话说得……我竟差点便信了。”

他的声音亦是淡淡的,只是那望过来的琥珀色眼眸中,却是仿佛压抑着波涛汹涌。

“我若是信了该有多好……”

曾几何时,他也是那样相信着的,他相信她对自己始终是不同的,他相信只要默默的守护她,为她付出,成为她最有用的那一个,即使她的心里没有他,她也会留在他看得到的地方,彼此陪伴着走完一生的。

他相信她承诺的,不会离开他。

曾经的他如此天真,亦如现下的他如此清醒。

清醒到没法再骗自己。

冷冷的笑了一声,他的语气中略带嘲讽。

“你撒谎。”

那张清冷中带着美艳的面庞忽的压向她,逼迫得她不得不向后仰去,双手支在了后方,才勉强没有跌入榻中。

“你最会骗人了……”

间阡平茫然的望着面前的人,只见他的眼底一片幽深与迷蒙,似乎陷入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当中,她一时分不清他的这些话是对着自己说,亦或是把她当作了其他什么骗过他的人了。

虽然所谓忘却旧主确实算不上真心话,可她和他一共才见了两面,何来最会骗人这一说?

间阡平正想轻声唤一唤他,将他从思绪里唤醒,江曦已然伸手抚向了她的裙摆。

春季里衣衫并不厚重,他的手隔着一层衣裳覆在她的大腿上,带着灼人的温度,间阡平不禁浑身微微颤栗,眼中大骇,抬手便要去拦他,奈何她本就是向后仰着,支在后方的双手一撤,便有些失衡,江曦便顺着她向后仰去的身形,将人压制在了身下,而那反抗的双手也被他轻而易举的用另一只手牢牢的制住了。

间阡平脑中被惊恐和迷惑占据着,乱作一团。

来到江氏,她想过许多种可能,站在天人之姿的江曦面前,她从未想过,他所图的会是自己这副皮囊。

是的,他这样的身份地位,又是这般容色,怎会图她的皮囊。

他定然是另有目的。

方才从慌乱中略略回了神思,温热的手掌已然精准的摸索到了那被她紧紧系于腿侧的物件。

一瞬间,她飘忽的神经紧绷了起来,忽的明白了他这样做的目的。然而被紧紧制住的她根本无从反抗,尚来不及反应,那把隐藏在裙底被她常年系于腿侧的利刃,已然被他夺了过去。

那双浅色的眸子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似是嘲讽,又隐约含了一抹凄然,松开了对她的钳制,缓缓坐直了身子,将手中那把小巧精致的匕首扔到了桌上。

间阡平眼中带了些许狐疑,目光反复的在眼前人的玉面上扫视着。

这把匕首比寻常的小了不只一圈,长还比不过她的手掌,却是锋利无比,她将它系于腿侧,藏于衣裙下,为的便是在危急之时,可以出其不意。

因着是贴身隐藏,多年来,便是好友连镜都不曾知晓,这个江曦却是仿佛早就料到一般,胸有成竹的制住她,没有半点迟疑的找到了这把匕首。

江曦极淡的笑了下,那笑容里似深藏了许多心绪,撇开目光,轻道:“你就是个骗子。”

这一次,间阡平有些无力反驳,毕竟她刚一脸坦然的说自己没有利器,就被打了脸。

江曦看着桌上小巧的匕首,声音中带着风雨欲来的阴沉与寒冷。

“你带着它,是想要杀了我,亦或是……自尽?”

间阡平望了望桌上的匕首,虽然此刻解释已然有些苍白,却还是平复了心绪,镇定道:“这不过是个随身的物件,我带在身上多年已成了习惯,刚刚大公子问起利刃,我一时忘了,并非有意欺瞒。何况如今大公子已然放过了永安,我若此时伤了大公子,江氏必定不会饶过永安,我又何苦害人害己。至于自裁……大公子以礼相待,我此时并无理由这么做。求生是人的本能,何况还能活的这么体面,我为何非要轻贱了性命。”

江曦静默着用黑沉的目光凝视了她半晌,对她的辩解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