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易许安一行人就准备出发了。
天气阴沉的更厉害了,狂风卷着阴云奔马似的往南滚。
对比来的时候她和范晗低调的一辆小车,离开时马车足足有四辆——易许安自己一辆车,范晗和魏知翎一辆车,押送李司马的一辆,和携带物资的一辆。除此之外,还有一百名易家军随行,队伍在司马府门口列开,显得格外浩浩荡荡。
易许安换了一身利索的打扮,推开房门,寒风裹挟着微雪铺天盖地地卷来,天阴沉沉的,是要下大雪的预兆。
连廊下,范晗一脸冷酷地站着,一手搭在剑柄上,一手挽着她的新毛氅。见她出来,范晗立刻上前为她披上厚重的毛氅。
在范晗替她系扣的时候,易许安的目光落在范晗身后的魏知翎身上。
他安安静静地垂目站着,巴掌大的小脸上覆盖着轻薄朴素的银质面罩,压住了他有些过于锋利艳丽的五官,身上穿着布制的白衣,虽然简单,但胜在干净利落,就像是落魄文士家的小儿子,但瘦弱的身体还是难以抵御北方冬日的严寒,不同于范晗的不动如山,他在冷风中微微地发抖着。
易许安心想,如果这时她将大氅让给他穿,就像是那些电视剧一样,他会不会偷偷记着她的好。
尽管这么想着,她也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施舍他多余的怜悯。
易许安穿好后,三人沉默地往外走,范晗走在最前面带路,易许安走在中间,魏知翎则跟在她身后,悄悄地盯着她从毛茸茸的狐狸领里冒出来的后脑勺,发现她今天换毛氅了。
魏知翎回想起昨日,自己拥有前世记忆之前,即将被冻死在街头时,伸着脏污的手向她求救,在她洁白的大氅衣摆上留下了几道黑色的抓痕。
忽然,他感到有几分扭曲的愉悦从心底冒出,没忍住勾了勾唇角。
易许安在范晗的搀扶下正要登上车,忽然被人从背后叫住,她转头,对上李寂具有攻击性的眼。
“小姐,我能否与你一同入京?”李寂棱角分明的脸上浮起一丝局促。
“李寂,现在是自由身,你想去哪,不必问我。”易许安平静地回答他的请求,转念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你大可不必辞去职位。此次魏刺史偷铸兵器,是谋逆大罪。是将军及时警示我父,我父才能及时擒拿魏贼。此事,将军乃是大功。”
易许安没有刻意压着嗓子,周围人都能听见她与李寂的交谈。说完,她便转身钻进了车里。
李寂心头一震,明白易许安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这是在提点他,魏平谋逆乃板上钉钉,一切都是李司马贪功冒进,这才动了歪心思想抢驸马的功劳。
于是,他朗声回复道:“多谢小姐提点。”
易许安在车内微微一笑,心想着李寂还算是有脑子,也再度印证了李家人凉薄的家族基因。
她刚刚坐稳,车窗忽然被敲响。易许安推开车窗,对上陈丁那张谄媚的脸。
“诶呦,贵人,您今日真是格外容光焕发!”
易许安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陈丁是个人精,一下子就捕捉到了易许安的微微不耐,便收敛起嬉皮笑脸,正色道:“小人看您身边那位小公子衣着单薄,便斗胆自作主张给他买了件羊皮毛氅。”
说着,陈丁举起手中的衣物,虽然不贵重,但足够保暖。他看了看易许安的脸色,又试探道:“贵人,您看,昨日早晨您说允许我跟着您做事,这话还算不算数啊?”
“当然,你先跟着小公子的车走吧。”易许安不愿与他多耽搁,也看他在某些方面是个人才,便挥挥手道:“你做的不错。阿晗,把衣服钱三倍给了他。”
见范晗板着脸递了个小银兜给他,陈丁对他是又佩服又惧怕,战战兢兢借过铜钱后,便笑着作揖,立马退下了。
易许安合上窗户,范晗也坐在她马车前端,车队缓缓启程。
陈丁揣好赏钱,跑到车尾,拍了拍倒数第二辆马车的车窗,面带银色面具的小公子拉开了车窗:“什么事?”
陈丁高高举起毛氅,通过车窗递给魏知翎,脸上堆满了笑意:“小公子,贵人担心你穿的薄,特意吩咐我去给您买的,你快披上吧。”
魏知翎道谢,狐疑地接过大氅。细细摸了摸,入手是柔软厚实的羊毛。他遥遥看向最前面的马车,目光幽幽。
四日后,郊野。
尽管一路向南走,凌冽的北风却一日比一日肆虐,但好在今天是一个晴日。
夕阳西斜,车队慢慢停住。在一处小山背风的山脚下,随队的士兵有秩序地四散开,迅速在此驻扎一个临时的休息点。
易许安推开车门,扶着范晗精瘦有力的小臂走了下来,不太顾及形象地伸了个懒腰。尽管身体很健康、很年轻,也不太能受得住整日整日地在马车中颠簸。
她活动着自己的颈部,注意力却落在周围的人身上。随队的易家军虽然动作利落,但脸上都挂着倦色,范晗却依旧神采奕奕。
“阿晗,你明日开始教我骑马吧。我每天坐车好累,骨头都要散架了,如果想你一样,时不时骑骑马,会不会感觉好一些呀?”
听了她的请求,范晗冷酷的脸上平添了一丝难以发觉的愉悦。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选择劝诫:“冬日练马术,怕小姐觉得太冷。而且,骑马,也只会比坐车更累。”
易许安从善如流,便放弃了在上京途中练习骑马的念头。她瞄了一眼范晗越发精神的神色,心中感慨,这就是武曲星的精气神吗?真是令人羡慕。
她迎着西斜的夕阳,看着天边淡淡的烧云。远方似乎有一条湍流的大河,水面尚未冻死,折射着粼粼的金光。
易许安在现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辽阔的原野,不禁怔忪,宁静的心中冒出淡淡的悲凉感。
范晗静静地站在她身侧,用高挑的身子,为她挡着从北边吹来的冷风。
过了一段时间,易许安嗅到了淡淡的食物香味,她知道晚饭快要做好了,便转身想要往营地中心走去。
一转身,便看到一个戴着面具、裹着黑色大氅的矮小身影,倚着自己的马车,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车队刚刚停稳时,魏知翎便从箱子里翻出那件黑羊绒大氅,披在身上。这几天来,他穿这件衣服穿的很珍惜,所以大氅看起来还是那样干净、崭新。
他戴好银色面具,推开马车的木门下车,将将站稳,就看到了前方不远处,易许安和范晗站在一起低语。
她今日穿的依然是素白色,高挑、纤细、沉静。三千青丝被松松地束在身后,一根湖绿色丝带随风飘荡,是这冬日北地,他目之所及唯一的绿色。将落的太阳在她朴素白净的外衣上留下浅浅的金,这种庸俗的颜色散在她身上,减轻了她的许多清冷。
魏知翎觉得,他应该会很喜欢看她穿金色。这种温暖又俗气的颜色出现在她身上,会让他觉得和她少了许多距离感。
前世,他成帝之路走得很凶险,若不是李婉弋有慧眼识人的能力,再加上他自己薄情寡信,他恐怕早就死了几十回了。但,如果易许安来坑害他、刺杀他,应该、或许会成功吧?
魏知翎忽然又想到了,前世福州的冬夜,她一把刀插进他的脖子,热烈地像一把熊熊的火。他莞尔一笑,不是“应该会成功”,她已经成功过一次了。
忽然,她毫无征兆地转过身来,把他阴暗的偷窥抓了个现行。
被抓包的魏知翎毫无愧疚,也不见羞涩,而是大大方方地走到易许安面前,用尚未变音的稚嫩嗓音问好:“姐姐,连续阴了好多天了,终于放晴了。您看,今天的夕阳好美啊。”
易许安看着面前这个只到他下巴的小小少年,压下心中的异样感,只是对他报以点头,淡淡地给予了一个没有多少温度的浅笑:“嗯,走吧,该用晚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魏知翎:忍不住偷看美女应当是人之本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