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父子对峙

驸马和易许安退出房门,给魏家父子留了单独叙话的地方。

一出房门,驸马就低声问女儿:“那小孩儿当真是魏刺史的儿子?我瞧刺史方才见到他的神情,倒像是十分的差异。”

“是刺史的儿子没错,但此事涉及魏家阴私,我来和您慢慢解释。”

二人满满走远,路上,易许安简单讲述了魏家的事。

驸马出身公侯世家,见多识广。听女儿三言两语,心中对魏家的内宅之事也明白了七七八八。

他连叹几声作孽:“方才提到儿子,魏平唯一想到的只有嫡出的魏小宝,这让魏知翎如何自处啊......”

易许安垂着眼,心道天下凉薄父母数不胜数罢了,并未发表看法。

屋内,魏知翎恭敬地跪在地上,注意力却在门外。确认易家父女走远后,他才坐直了身子,冷冷地看着躺在榻上费力呼吸的魏刺史。

魏平伤了肺腑,虽然被长青门秘药吊着一条命,但呼吸困难。尤其此时心急伤心,喘气声令人胆战心惊,仿佛破了洞的鼓风箱。

原本安生跪着的魏知翎忽而勾起几分玩味恶劣的微笑,先前在外人面前展示出来的单纯乖巧一瞬间荡然无存。

“活着的是我,而不是弟弟。父亲,你是不是觉得特别遗憾?”

魏平何尝听不出他言语间的挑衅,但他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体情况,再不能端出父亲的架子教训他。

他只好紧紧闭上眼,掩盖心中的痛苦:“你也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觉得遗憾。”

“父亲不觉得遗憾就好。”魏知翎看着父亲这副虚伪模样,噗的笑出了声。

然后他缓缓起身,坐在床榻边,轻飘飘地说道:“父亲不觉得遗憾,但,其实我还有几分自责。”

听他这么说,魏平微微睁开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魏知翎扯了扯嘴角,深邃幽冷的眼眸中涌动着淡淡的愉悦:“昨夜大火烧断了锁着我的木门,我从裂缝中出来,第一件事并不是离府,而是来到了主院。烈火中,我看到魏夫人被燃烧的木梁压着,而小宝弟弟在她身边不知死活地又哭又闹。”

“魏夫人真是慈母,死到临头了还哀求我救救弟弟。”

他稍作停顿,垂眼看向魏平绑着绷带的胸口,附身轻声耳语,语气恶劣又轻佻:“我也算是她名义上的孩儿,但凡她曾经对我有一丝一毫的善心,你说,我会对弟弟见死不救吗?”

“你...你曾见到小宝,你却只顾自己逃来,没有带他出来......”魏刺史虽身处暖室,却如卧三九寒冰,浑身气得发抖,原本疲倦的双眼渐渐染上赤红。

魏知翎低声笑了好一阵,薄唇成锋,吐出最后几句最狠绝的话:“还要多谢魏大人和魏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我养到如今,身形瘦小,我才能从裂缝中脱逃。不像小宝弟弟养得又白又胖,烧起来一定能烧很久吧......”

“你这个孽障!”魏刺史抬脚用力踹进他的心窝,到底是英武无双的武夫出身,尽管身负重伤,激动反抗之时也能将骨瘦如柴的魏知翎蹬得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魏知翎摔得发髻都乱了,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一边咳嗽了几声,一边看着魏平发怒的样子低笑。

待缓过劲来,他抬手,指了指魏刺史渗血的胸口:“您再用力生生气,争取早点死在我面前,来开解我被你们囚禁多年的怨恨。”

魏刺史呼吸变得越来越短促:“你...小小年纪...竟然心怀怨怼...如此恶毒!”

“我恶毒?我能有您的夫人恶毒?”魏知翎勉力爬了起来,喘着气坐回魏平身侧,用手去按压魏平的伤口,“能送您早登极乐,是我这十年来最高兴的事情了,就当您生前最后的福报吧,父亲...”

“不要叫我父亲!我没有生下过你这么个恶魔!你怨恨我、怨恨你嫡母都可以,可小宝他有什么错!”魏刺史撑起身子猛烈咳嗽一阵,不顾唇齿间的血迹,继续骂道,“他才三岁多,他也不曾欺负过你,你为何见死不救!”

魏知翎收起唇角那一丝恶劣的微笑,稚嫩的眉眼已经能看出几分凌厉威严:“好,魏平,魏刺史,世人皆道你神武,我却看你是个糊涂鬼!昔日你们夫妻二人将魏小宝宠上了天,整个沧州谁人不知他是你魏家的爱子!就算我救了他,你以为他真的能躲过李家追兵的搜查吗?”

他俯下身子揪住魏平的衣领:“你见过多少世面?连你自己都着了道,你还指望一个被圈禁多年的无知孩子救人?你考虑过我的下场吗?不过是多了一个送死鬼罢了!”

魏知翎压着声音,嘶吼道:“你问我魏小宝做错了什么,那我问你,我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十年,整整十年,我被那个毒妇关在屋里,不见天日!那场大火就是你们的报应!”

魏刺史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魏知翎,胸口急速起伏,嘴里念叨着“孽障”“恶鬼”“和你娘一样”之类的字眼。

魏知翎毫不畏惧,甚至可以说是毫不在意地回看着父亲。回忆中高大不可忤逆的男人,眼下却在自己面前狼狈不堪地流逝着生命。

他脑子里却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清晨自己与易许安初遇的时候,那时他还没有前世的记忆,只是一个快被冻死的无知小孩,还傻傻地伸手向她求救。

那个时候,她看他,会不会如现在他看魏刺史一般?

向来轮回与转世都与传说中的神术息息相关,魏知翎有一种直觉,自己能够有前世的记忆,或许与前世自己死于易许安之手、今生又被她见死不救有关。

想到此,魏知翎忽然愉悦地勾了勾唇角。他已经猜到易许安应该有曾经的记忆,不然不会如此赶巧到沧州救场。但如果她知道自己因为她拥有前世记忆,那副高洁清冷如山巅之雪的表情,会不会有所撕裂?

好想看,真的好想看......但现在他还太弱小,还不能让她发觉自己是重生的,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回过神来,魏刺史已经软在床上,半阖着眼,气若游丝,胸口的缠布已经浸了大片大片的血。

魏知翎直挺挺地坐在父亲身侧,愉悦、冰冷、仇恨等等情绪,都渐渐从他脸上褪去,只剩下空洞的漠然。

最后,他扬起刀削般瘦弱见骨的下颌,对着生父自言自语道:“过去多年,我都以为,你多多少少会为我能存活而高兴。却不想,真的见到你最后一面的时候,看到的只有你的虚伪、得到的只有你的指责。”

魏知翎缓缓起身,费力将魏平扭曲的身体摆正,又替他盖好被褥:“那场大火,对我而言已经太过遥远,我已经想不起当年自己逃离前都见过谁了,只记得混乱、还有恐惧。”

“我骗你的,没想到还真把你气死了。”他抬手,抚上魏平不瞑的双目,又低声说道:“你死了也好,给我省去不少麻烦。”

主院内忽然传来魏知翎凄惨嚎叫声。

待易家父女带着医师赶到时,魏知翎正跪在床前哭,而魏刺史的胸前血已经浸透了缠布。

医师上前看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易许安与父亲对视一眼,明白了魏刺史八成是不行了。

尽管她不懂医学,也知道这种份量的出血,哪怕是在她自己那个时代,也异常凶险。

易许安站在不远处,看着在地上跪着耸成一团的魏知翎。他纤细的脖子低低地折着,单薄的肩骨将衣服顶出一片高耸,瘦弱的身子因抽泣而发抖,看起来十分可怜。

想到父子二人初见面的情景,她心中冒出一丝疑惑。魏知翎遭到父亲和嫡母如此对待,真的能对父亲有如此深的感情吗?

但此时也没时间给她细细琢磨,范仲和医士进来一阵折腾,但最后都表示魏刺史命不久矣,然后又挨个退下。

最后,屋里除去昏死的魏刺史,就只剩易氏父女、范家父子和魏知翎了。

易许安和易驸马坐在屏风外的雕花楠木座椅上,沉默不语,范家父子各自站在自己的主人身侧。屋内寂静,只有魏知翎低低的呜咽声。

易许安枯坐了一会,觉得甚是压抑,就向范晗使了个眼色。范晗会意,走到屏风后的,将跪在榻前啜泣的魏知翎拉了过来。

只见魏知翎巴掌大的小脸上哭得满是泪痕,小狼般的眼睛也变得呆滞。

在看到易许安的一瞬间,魏知翎仿佛活了过来,竟然趁范晗不备挣脱了他的手,跑去跪在易许安面前,拽住她的裙摆,泪眼朦胧,眼神中又透着一丝激愤:“恩人姐姐,我父亲是因为得知了贵人的秘密,被京城的人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