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地处段国最北方,此前一直忙于奔波,易许安倒是没觉得有多寒冷。
此刻正值黎明前最漆黑阴寒的时候,院中的灯光幽幽,照亮了几株歪脖子树,些许未掉落的枯叶在高高的枝头慢慢地随风打着转。
此刻心冷下来,她方觉得寒气入骨。
头脑混乱无比,易许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焦虑。
她明明已经是一个被生活打磨了三十年的底层现代人,要不是因为深谙明哲保身的道理,她身为一穷二白乡下出身的妹子,早就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就像现在这个情况——她已经尽人事,应当听天命。如果魏知翎真的逃脱了,十几年后还是怀着对易家的恶意谋反称帝了......她明明可以躲在长青门好好做她的门主传人。
毕竟,以长青门的地位,没有人敢公然害门主和传人。
她觉得自己明明很有退路,前世现代的她无父无母不在乎亲情,和今世的亲人也算不上多么亲密无间。
但此刻,她只觉得无助、无力,甚至有点愤怒。
易许安死死掐拳,努力平复胸中莫名奇妙的汹涌情绪,长舒一口气,低声念道:“不对,他明明就是......我记得他只比我小两三岁才对,不可能只有五岁......”
李寂拧着眉,不解地看着她。
而范晗看出了她情绪的不对,走过去默默地拉起她的手腕,将她掐紧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她手掌因为攀树被划开了不少口子,又被她自己狠掐了一番,掌心里已经出了不少血。
范晗从怀中掏出一块素白的手帕,慢慢地替她擦掉脏血。然后他从怀中摸出药瓶,单手打开,细细地撒上她手上。
易许安的伤口被药粉刺痛,胳膊下意识的瑟缩,轻而易举就从范晗的掌握之中抽了出来。
她回过神来,颇为焦急地看向范晗:“父亲说易家军就在城外,快让他们都进来。阿晗,我要找一个人,但我该怎么找......对了,李婉弋能救他!李婉弋应当能找到他!”
“小姐!”范晗沉声打断她,“易家军虽在城外,但为了隐藏身份,驻扎较远。就算是现在派人去召,恐怕也要等到天亮后才能进城。”
易许安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有些疲惫的开口道:“无论如何,你先速速召结易家军。我要找的这个人太重要了,必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早在听到“李婉弋”三个字的时候,李寂的耳朵就树了起来。听完二人的对话,他适时开口:“若要等到天亮后再找,恐怕人群嘈杂,行动困难。”
易许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就全城禁严,在我找到人之前,谁都不许到处乱跑。”
话音刚落,她自己先微微皱了皱眉,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样冷酷、□□的话。
“易小姐的行事风格可真是...雷厉风行啊。”李寂笑了,顿了顿又继续道,“若小姐信任,我愿意调沧州驻兵帮助您找人。”
易许安狐疑地看着他:“你想邀功?”
李寂双手被缚,但依然于胸前抱拳作揖,继续表态:“事到如今,我们李家之罪已然板上钉钉。我胆子再大,敢杀驸马,但不敢杀长青门门主传人。”
易许安听着,嘲讽一笑。
“小姐明鉴,我绝无违逆您的念头。我只是想,尽力在您面前做些什么,好让您在回京之后,能手下留情,留我们一家人的性命......”
易许安竖起一根手指,打断了他的投诚:“其一,决定你是生是死的不是我,是陛下。你不要指望我能为你说什么做什么,你们一家人的福和祸与我无关,都在陛下的一念之间。”
“其二......你们作恶的时候,可有考虑过别家人的性命吗?”易许安颇为恶劣地扯了扯嘴角,娴静脱俗的脸庞上流露出几分狠意,“现在事情败了,倒是来当墙头草了。”
李寂低着头神色莫辨。
“算了,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呢?”她抱起手继续道,“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你给我听好了——我要找一个十四岁上下的官家少爷,现在应当是正流落在沧州街头。”
“少爷可有什么特征?”
易许安看向范晗指了指李寂身上的束缚,想了想道:“皮肤很白,眼瞳是偏浅的栗色,长相很扎人......可能会点武术?别的没了。”
在她的示意下,范晗上前为李寂松绑。
等待的过程中,她眼珠一转,又着重补充了一句:“一定要活的,千万别伤了那位少爷,不然我会心痛的。”
听她这么说,李寂顶着一脸古怪的神色告退后,便快速离开了。
易许安又把注意力放在一旁气若游丝的魏平身上。
“阿晗,魏刺史现在能挪动吗?”
“虽然服用了门中秘药,但最好还是先不要乱动弹的好。”
易许安点了点头,在魏平身上摸了一通没搜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又蹲着细细看向魏平胸口的刺伤。
片刻,身后忽然又传来范晗踟蹰的发问:“小姐很在意那位少爷?”
她起身淡淡看了他一眼:“问这个做什么?”
“我担心李寂靠不住,知道那位少爷的重要性后,会加害于他。”
“我当然也担心李寂靠不住......我是故意的。”
知道了魏知翎于她的重要性,无论李寂是敌是友,都会竭力寻找他。
若李寂真的是友,自然会将活着的魏知翎带来交由她处置。
若李寂是敌......正好不用她动手除掉姓魏的这位心头大患了。
说罢,易许安就背着手往地牢外走,“走吧,去找咱们的父亲们。”
范晗看她一脸笃定,知晓了她自有别的的打算,心便放下来,也没有在追问。
二人来到司马府住院时,李司马已经被五花大绑,身侧还跪了一位衣冠不整的女子。
驸马翘着二郎腿坐在主位,沉默地看着下面瑟瑟发抖的二人,似乎在僵持。
易许安从门口顺了不知谁的斗篷,走过去披在了那位身着轻薄的女子身上。
女子惊讶抬头时,易许安看清了她年轻的面庞和恐惧的眼眸——她看着也就二十岁出头,也就比李婉弋大一些,应当是李司马的侍妾。
为她披衣,已经是同为女人的仁至义尽,易许安没有兴趣再安抚她,而是抬起头看向范仲:“范叔,能否麻烦你去将李婉弋也看关起来,万万不可让她跑了。”
范仲点了点头,迅速离开了。
原本盘腿像头死猪似的坐在地上的李司马听到女儿的名字,一个激灵弹了起来。看清易许安的脸后,他有几分不确定:“你是易许安?”
易许安转过脸,神色淡漠地看着他,算是默认。
那李司马忽然神色激动了起来:“我依然做事一人当!婉弋她可是你的青梅之交,易许安,你怎么如此狠毒?”
易许安一哂。
原本以为李寂已经都不要脸了,没想到李家人一个赛一个双标。
李司马吼着就要冲向她,又被及时赶来的范晗从身后控制住,尽管如此,依然用被束缚的双手对着她指指点点。
冷眼瞅着眼前可笑的一幕,易许安也懒得和他争辩。
她余光扫见手边案几上用来擦桌的抹布,抄起来就往李司马的嗓子眼里狠狠一塞。
范晗及时用多出来的粗麻绳在李司马大张的嘴边缠了三圈,叫他闭不上下颌。
咆哮顺便噎成难听的呜咽。
料理完李司马,易许安走到驸马身边:“父亲,可有问出什么?”
驸马蹙着眉摇了摇头。
“没关系。等咱们回了京城,将他从头到脚好好审一番,不信审不出来。”
驸马听着,附和着点了点头。
“等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只吊着一口气的时候,我再派人将司马大人送到他主子面前。”易许安轻笑,垂着眼睥睨着,仿佛再看一坨死肉,“等到了那个时候,是该把你交给李家的谁?李国舅?李皇后?还是太子?”
李司马瞪着大眼,鼻腔中拼命嗡嗡着,不知想辩解些什么。
但易许安并不关心。
比起听他扯东扯西,她更想亲自回京城探查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丸子调查:提问!你们在易许安那里受过什么伤?
李婉弋:我是她的好青梅,她却想囚禁我。
易咏霏:满满那么善良,怎么可能伤人。作者君你不要瞎讲...
未出场的易大哥:(瞄一眼易咏霏)(正色)没错。
段元慈:心伤。前世我拼死救了她,她今生还怀疑我会害她。
魏知翎:...情伤。
众人震惊的目光投来。
魏知翎:(不耐烦)不知道,不想说,往后看你们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