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许安眼神示意父亲小李将军还在场,不料驸马摆了摆手:“也不是什么秘闻,无妨。”
三人在路上不疾不徐地走着,驸马娓娓道来:“满满自十一岁起久居长青门,对俗世怕是一知半解。说起这件事之前,为父先和你讲讲魏刺史魏平此人。”
“先帝时期,魏家与易家原本是京中两大将门世家。当年,陛下登基时还年少,权臣动荡,尤其北方极为忧患。魏平身为陛下伴读,便自请来沧州守城,一守就是近二十年。”
易许安蹙眉:“如此说来,魏刺史与陛下应当私交甚笃,不然那时也不会放心叫他来坐镇沧州。”
“满满所言不错。”驸马颔首,语气里也有了几分疑惑,“陛下与魏平年少情谊深厚。所以,三个月前,内阁收到密报说魏刺史私吞铁矿、私铸兵器、意欲谋反。陛下一开始是不信的。”
易驸马稍作停顿,又低声言道:“别说陛下不信,连我都是不信的。我年少时也曾与魏平打过交道,此人与夫人伉俪情深,野心也不大,又怎么忽然谋反?”
“这份密报太可疑了......陛下又为何派父亲来探查此事?”
“结果无非有二,要么是魏平遭人陷害,要么是魏平真的变了。”驸马轻轻叹息,“陛下既不能百分百信任魏平,也不想伤及几十年来的老友情谊,这才派我来沧州探查。”
陛下真是什么好都让他自己占了。易许安在心里腹诽了一番皇帝,又对驸马说:“父亲敢独身前来沧州,未免也太草率了。”
“满满误会了。为父此行实则带了不少易家军,小部分乔装成仆人随行,剩下大半伪装成流民先先后后赶来,就埋伏在沧州城内外。”
“父亲身处险境之时,易家军不能及时救场,就是草率。”易许安语气严肃,“父亲若真出事了,母亲该怎么办?祖父该怎么办?兄长尚未入仕,我们兄妹三人又该如何?”
“你说的不错。”易驸马也有些后怕地点了点头,接着,低头对女儿笑了笑,“满满教训人的时候,真像你母亲。”
“别打岔了,您快接着说吧。”
见女儿一脸严肃,驸马浅笑后,这才正了正色继续说道:“初临刺史府时,并未察觉异常。直到第三个晚上,隐隐有铸铁声由地底深处传来。当夜丑时前后,接着就有李司马派侄儿李寂——就是这位小李将军,来报信,说魏平竟把兵器安排在自家地下炼铸。”
“魏刺史若当真要谋反,又怎会在父亲在的时候有所动作?”易许安说着,眼刀剜在小李将军身上,“这李寂果然也是李司马的走狗一条。”
听她如此羞辱,李寂并不反驳,只直直地看着她。
“为父又如何想不到这一层。只是兹事体大,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当夜我便先亲自押了魏刺史。而后李司马主动派人围管了刺史府余人,并扫榻诚邀我去小住。”
“离京之前,陛下虽允我先斩后奏之权,但我依旧密报一封送上京,询问陛下如何处置魏平,然后将魏刺史暂时押在司马府,我便也住了进去,以便看管”
“谁成想,宫里的旨意还没等到,居然先等来了李司马的背刺。今夜,李司马忽然送酒来,但我想到夫人不许我深夜饮酒,便只是收下,并未动它。”
“我嗜酒的毛病人尽皆知,李司马应当也是利用了这一点。”思及妻子,驸马浅笑,“你母亲总是对的,听她的总没错。”
到了后半夜,李司马更是安排了三十多个黑衣人前来刺杀。只可惜,易驸马虽未饮酒,但也没有多少防备,易家军的大头更是在城外无法深夜进城,才致损伤惨重。
若不是易许安及时赶到,歪打正着搅了局,驸马一行怕是难以活着离开这司马府了。
易许安听罢,微微思索便抓住了重点:“父亲,魏刺史府底下的铸兵场,你可曾亲眼见?”
易驸马看向自己女儿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欣赏和骄傲:“未曾,这也是我存疑的点。原本明日,便是我和李司马相约探查魏刺史地下铸兵场的日子。”
“李司马知道自己的阴谋瞒不住了,便要灭您的口?”易许安轻轻发问,心里却总觉得哪里很不对劲。
驸马点点头:“李寂,我说的可有遗漏?”
李寂本不愿多说,但耐不住易许安清亮的眸子灼灼地盯着他。
他只觉要被这美丽的双眼盯穿,脸庞染上一丝窘迫,只好摇了摇头:“事是如此。”
易许安的目光却没多做停留。
......不对,哪里不对......
她沉思着捋着始终,后面小半截路都没有说什么话。
待到三人走到地牢入口,阴腐的气息扑面传来,她才振了振精神,将注意力投到眼前的事情上来。
地上伏着十几具尸体,腥骚的味道极其难闻,范晗正面无表情地蹲着检查有无活口。
见易氏父女来了,守在魏刺史身侧的范仲起身作揖:“主子,小姐。我们赶到时,魏刺史和刺客已经厮杀得差不多了,十几个黑衣人几乎全部覆灭,刺史大人也受了重伤。”
易许安连忙走向魏平。只见他的胸口已经被带血槽的刀刺伤,胸膛前的血迹是红中带黑的,恐怕是刀上有毒。
就算无毒,此时依照魏平这种流血量,怕是也好不了。范仲已为其简单处理伤口,但终究是杯水车薪。
看着魏平起伏微弱的身体,火光电石之间易许安眉间舒展,想通了症结所在。
——怪不得上一世长公主如何都查不出驸马真正的死因。按照李司马的安排,驸马和刺史魏平都是战斗中力竭重伤而亡,就算是验尸查证也查不出什么!
——这是蓄谋已久的一石二鸟之计,绝非起意灭驸马的口!
想到这,她却又有些疑惑了。
易家与李家的关系虽说不算十分亲密,但也算利益相关。皇后李氏是长公主的弟媳,李家是太子的母家、不出意外的话也是易许安未来丈夫的母家。
李刺史害上司可能还算事出有因,可他为何要坑害远在京城的易驸马?
一边想着,易许安快速从囊中翻出一只通体纯白的小瓷瓶来:“范晗,这瓶子里面是长青门续命的秘药,速速助刺史服下。”
接着,她又郑重看向驸马:“父亲、范叔,请您二人立刻去拿下李司马,定要留下活口。他若跑了或死了,事情就棘手了。”
有范晗在,易驸马倒也不大担心女儿的安危,故而与范晗一同赶去捉拿李司马。
转眼,地牢中除了昏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刺史魏平,只剩三人。
易许安背着手,绕着李寂走了两圈,上下打量审视了一番。
待范晗成功给魏平服下药,她指着李寂道:“阿晗,把他给我打一顿。”
她的语气很平淡,轻描淡写犹如漫絮家常,李寂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一刻,范晗的拳头就已经冲到他面前。
易许安终究还是没任由范晗将人打死,见时机差不多便叫了停。
“...你可真狠心,易小姐。”李寂趴在地上吐干净口腔中的几口血,这才慢慢爬了起来。
“狠吗?比起你们李家无故害人性命,我已经算是事出有因了。”易许安面无表情道,“李寂,你脸皮怎的如此厚?你做了什么破事自己心里清楚,还好意思说我狠?”
“我只是听命办事。”
“我管你听命不听命、听谁的命。”她直视着李寂的双眼,“你也别想着还有机会为旧主效忠了,我留你一命你当感恩戴德。”
见李寂梗着脖子不说话,易许安也不理会他是什么想法,自顾自问道:“我来时,见到魏刺史府方向起了大火。这事,也是你们干的吧。”
李寂抿了抿薄唇,浓眉皱起。
不知为何,他不想在她面前说自己做的恶事。但此时此刻,他也没有办法遮掩,只好点了点头。
“魏家所有人,你确定都一网打尽了?”易许安轻飘飘说道。
“是。魏家上下五十八人,插翅难飞,无一幸免。”
易许安心里松了一分,挑了挑眉,喔了一声。
可又想到,梦境中李婉弋自称是魏知翎的救命恩人,但她现在人还在司马府内,没有任何施救的可能。
有点奇怪,前世李婉弋是怎么在深夜的大火中救下魏知翎的?
难道魏知翎自己跑出来了?不行,这事儿一定要亲自确认一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易许安忽而回想起上一世福州那夜,魏知翎骑在高马上的睥睨姿态。
她状若感叹道:“那还真是可惜了。听说魏刺史丰神俊貌、勇武非凡。而其子甚肖其父,居然早早夭折了?。”
李寂讥讽一笑,似是不喜:“一个四五岁的小孩罢了,讨人嫌的很。什么‘有其父的风采’,不过是下面人吹捧之词罢了。”
闻言易许安陡然睁大双眼:“只有四五岁?我怎么听说...应当是十余岁的儿子吗?”
“小姐的消息还真是‘可靠’。”李寂微眯起眼睛,嘲讽一笑,“魏家没有十余岁的儿子,仅有一个不满五岁的小儿,便是魏家的嫡子,魏夫人当成眼珠子似的宠着。性格懒散,惹人讨厌,胖的像个球......”
什么?
易许安只觉被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浑身麻木。
莫名其妙的恐惧忽然攥住她的心。
四五岁的定然不是魏知翎。
那魏知翎又在哪?或者说,他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