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齐最近很头疼,近来洛尤的脾气很大,就比如这一次,明明是她惹事找茬,甚至是碎了须臾山小山主的剑,她也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错。
见到风齐,洛尤原本一直无波的双眸有微光闪过,她不答话,冷静地回望着他。
“风齐,或许你该问问,她做了什么?”
秋姣姣哭得凄凉,“呜呜呜,你赔我的剑,你凭什么不经我同意就毁了我的东西,你赔,呜呜呜……”
风齐冷睨着她,“尤尤,跟她道歉。”
方才他听鸦姑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道来,“是那须臾山小山主说话不好听让洛尤仙子心生不悦,所以她当众羞辱那姑娘,并且废了她唯一的本命剑。”
“姣仙子尚且年少不懂事,且不如月山位高权重,洛尤仙子因为几句话就闹这么大动静,着实是过分了。”
洛尤性格平和,不会做得如此不留情面。风齐原本不信,急匆匆赶到现场,却发现事实果然如此。
秋姣姣嚎啕大哭,周围散了一地的断剑碎片,洛尤咄咄逼人,以月山为名义,要断了与须臾山的往来。
宋恩不知所措地望着她。
面对风齐的责怪,洛尤忽然笑了一下,她捏碎了两只冰蝶,“不道歉。”
风齐皱起眉头,“尤尤,别胡闹。”
宋恩看到地上一地的碎剑,黄衣仙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由得心疼起弱者来。
这世事本就如此,欺软怕硬。
弱小微弱如她的人,有时候存在于这世上,都是十分艰难的事,更别提得到他人的尊重了。
“洛尤仙子,我知道你这些天与齐哥哥有矛盾,但是你不能因此置气啊。”
“你废了人家的剑,确实是你的错,你怎么能不道歉呢?”宋恩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望着她,“仙子,你不要如此任性。”
洛尤转过脸,“断你剑了?对你任性了?”
宋恩怯弱地躲在风齐身后,风齐脸色难看,“尤尤!”
乘火实在看不下去了,不由地“啧”了一声,望向一脸凝重的时朔,又“嘶”了一声。
乘火出声道,“我说风齐,你……”
“风齐神君。”时朔抢先开口,声音礼貌又疏离,“是宴会上有人对洛尤姐姐出言不逊,她才出手的,你怎么一点前因后果都不问,就一昧地逼她道歉呢?”
时朔为天宫四神之外的上古天神,虽说身份特殊,但是他向来低调,向来不插手仙域之事,也从不与哪个仙宫交好。
他与洛尤相熟?
时朔的脸上露出了不解,“况且是我与乘火神君先闹的事,而这位须臾山的小山主面子上挂不住,便出剑想动手伤人。若是不还手,恐怕受伤躺在地上的就不是剑,而是姐姐了。”
“神君,您怎么只追责姐姐呢?”他一脸担忧地望着洛尤,“您若是怪,就怪我吧?”
洛尤捏冰蝶的手微微一顿,她垂下眼,半晌笑道,“罢了,走吧。”
她伸手拂去衣衫上的落花,“今日宴席我贺礼已送,砸碎毁坏的东西便记我月山账上,歉我就不道了,若是有什么问题,便请须臾山主亲自来问。”
“既然此处不欢迎我,那我也不便多待,告辞了。”
她不再理会风齐,留下一堆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风齐冷冷望向她的背影,乘火终于是插上了话,他阴阳怪气道,“风齐神君,要我我可舍不得让老婆受这么大委屈,你这人怎么窝里横呢?”
风齐虽然知晓乘火刻薄嘴毒的习惯,但脸色还是冷得要结冰。
时朔与乘火向来不爱与其他二座神宫来往,此次也是他们第一次出面见宋恩,风齐有意让这两位神君为这个孩子赐福,然而因为洛尤的闹事,不仅与几人之间有了龃龉,整个宴会也因此中断。
摘星座的夜空铺满天际,无数闪烁的星子点在夜空,整个空间安静无声,偶尔有两只流星划过,打破这一时的平静,惊扰了无数的命理与星线。
时朔一遍又一遍地垒星图,想推理出什么,但他想知道的事有违天道,即使他有这个实力强行推理出事情的演练结果,也会给原身带来不可磨灭的伤害。
他再三权衡,最终还是放弃惊扰洛尤的命格。
一旁的乘火抱着胳膊,揶揄道,“人家有不太护花的护花使者操心着呢,你掺和些什么?”
时朔并不理会,他重新将星图摊开,转而去演算月山的星迹变化。
星图的推理需要大量的灵力,少年的额头慢慢布上一层薄汗。但很快他又将星图盖住,摇头道,“不对。”
少年眉目清秀,唇色如同水一般。不过是一瞬,他脸上的温柔全部散去,转而眉间盛满冷峻。
乘火道,“真有什么问题?”
“月山的未来的状态并未受到干扰,但是事实很明显不应该是这样。”
时朔思忖半晌,“洛尤今天的状态太差了。”他能感觉到,她灵力紊乱,大限将至。
既是如此,月山就不可能不受影响。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乘火抱着胳膊,“你担心什么,风齐是四宫之首修为最高的上神,有他在,不会让洛尤吃亏。再者,就算是渡劫出了岔子,她也有天神四脉护体,无论如何保一条命也是不会出问题的。”
“你不必多虑了。”
青燃峰一望无际的鲜红与翠绿在夜色下也仍旧十分鲜明,万籁俱寂,偶有青鸟啼鸣,惊扰一整个山脉的寂静。
风齐坐在窗前,他取出匣盒中的琉璃瓶,这对琉璃瓶修补好后和从前一模一样,他本是想等洛尤气消了后亲自给她的,但是这几天他们矛盾越来越深,他并没有机会物归原主。
“风齐哥哥,你把这个瓶子修好了吗?”宋恩伸手要拿过来看,风齐却抢先将匣盒盖上,转开话题道,“小恩,白日里你受委屈了?”
“没有。”宋恩努力笑起来,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难受,“风齐哥哥,我没事的。”
“而且今天这么盛大的场合,还有那么多的人来给我过生辰,我已经很开心了。”宋恩摇摇头,“我不怪洛尤仙子不给我面子闹黄了生日宴,你不要跟她生气呀。”
“看到你不开心,我也会难过的。”
这孩子倒是会推己及人了,这让风齐很欣慰。他转过身,望着一脸天真的小姑娘,“今日是你生辰,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风齐哥哥已经送给我很多了,鸦姑他们对我也很好,我已经很满足了,怎么能奢求更多的东西呢?”
“如果非要的话……”
宋恩伸手,帮风齐皱起来的眉头按平,“风齐哥哥,我希望以后你能够开心一点。”
风齐哥哥最近遇到了很多烦心事吧,所以一直很不开心。她最不希望看到他不开心的模样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风齐心情不好,她也心情跟着不好。
如果可以,她愿意分自己一半的快乐给他,让他以后再也不会有烦心事出现。
风齐愣了一下,他揉揉眉头,他最近情绪不好这么明显么?
他还是朝宋恩露了一个温和的笑,“谢谢小恩。”
宋恩眼前仿佛眩晕了一下,她也跟着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像一只无害的乖巧的小猫。
风齐望着宋恩。这孩子心性纯良性格单纯,体内的煞气也已经稳定平息,这是件好事。
最起码,不会走上她母亲的旧路。
月山晚间的风声很动听,拂了山脚下一大片合欢的香气后,又推着远山一片又一片的林涛前行。蓝铃花微微摆动,仿佛随着风起舞,就能作出如它色泽一般优秀的歌曲来。
洛尤盘腿坐在山顶上,望着对面山上点点的灯火。
指尖传来微弱的酸痛,原本稳如泰山的手微微颤抖,那是许多年前留下来的伤病,很少会犯,也不知今天为何会这么严重。
也许是大限已到,连身体都不自觉地跟着反应。
洛尤想起了很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到风齐。那时,她重伤在地奄奄一息几乎放弃了求生的欲望,风齐撕开云层向她伸出手,月光笼罩在他周侧,他如同一尊完美的玉像。
情愫的种子就此种下。这些年她一直随在风齐身后,二人走在一起水到渠成。
只是风齐太优秀了,她一直尽力追赶,却仍旧不到他行程的一半。她的根骨在那一场灾难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虽然她后来一直在尽力修补,但仍旧不是完整无缺的。
就比如这一次,如果不借助外力,能安然渡过此次雷劫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一个人在月山上,漫天的星光落了一湖,被蓝铃花拦不住的风搅动,揉碎了一池的斑驳。
“少喝一些。”
洛尤转过身来,风齐迎月而来,月山的月色美得像一幅画,但却不若风齐分毫。
他坐在她旁边,两个人默默无言坐了很久。一直到夜深人静,连喜爱热闹的虫鸣也渐渐竭力,慢慢地安静下来。
洛尤望着远处的星光,热气从口中呼出,“风齐,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怎么办?”
“说什么胡话。”风齐摸了摸她的头,她的长发未被束起,如同瀑布一样散落在背后。
“很多年前,你也是这样跟我说的,后来我活下来了。”
洛尤的修行之路走得还算顺利,只有一次,她在人间历练时被魔族围追堵截,之后被截去半截灵骨,这才导致她后来渡仙劫时差一点殒命。
这些年风齐一直陪在她身边,从她年少懵懂,到如今为一宫之主,他也从挚友变成挚爱。
岁月漫长,好在风齐也一直不离不弃,抵得过无边无际的煎熬。
“风齐,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哪一天渡不过雷劫,怎么办?”
“不会。”风齐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风齐取出琉璃瓶,伸手折两枝桔梗插入瓶中。柔紫色的花瓣温柔无害,在收起所有的芒刺后,他的这朵花也无害又脆弱。
“我栽下的花,怎么会让她中途被折断。”风齐捧着花瓶放在她手心,“我会一直保护她,等她长大,变强,足以面对外界所有的风雨。”
他望着铺满月山的风铃花与紫桔梗,“何况你已经这么优秀了。”
洛尤深深望着他,情绪终于平静下来。没有爪牙的她温柔无言,如同一波沉静的秋水。
风齐揽着她的肩,思忖半晌道,“白日里那件事我听说了,是我误会你,我应该跟你道歉。”
碧蓝的天空有云层飘过,月光也收敛起来,满池细碎的星光铺散,绵延至远处的桔梗慢慢散出悠长的清香,仿佛也因为这句话忧心起来。
洛尤的双眸装满了他,也映照出天上的万千星子,她的眼睛比星星还要亮。
风齐承认,很多年后,在那荒芜的没有半分生色的青燃峰上,在无数个漫长的仿佛没有边际的夜晚,他都会回想这一幕,依靠记忆中月山安宁的风铃声,勉强入睡。
“尤尤,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风齐望向远处,山峦的另一端还是山,无穷无尽。
听到洛尤“嗯”了一声,他温柔道,“尤尤,小恩马上要渡仙劫,她体质很差,我希望你将天神四脉借我一用。”
洛尤眼中的平静散去,“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