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外雨水斜飞，敲在破旧的窗棱上，又顺着四角屋檐滴答而下，在水洼中荡开一圈圈细小涟漪。
庙内气氛甚是微妙，白露看到采花大盗肩膀上有一道剑伤，还在不住地往外淌血，心中甚是纳闷。
“他身上的伤看上去还挺严重的……”可自己明明只下了毒呀。
“罪魁祸首”楚牧之腰板一僵，试图撇清干系：“身上的外伤倒是不打紧，不过看他脸色这么差，应该是中了什么奇毒。”
白露：“……”
采花大盗颤巍巍伸出手指，想要控诉白露的恶行，白露心中一惊，抢在他之前开口：“我知道了！他的意思是……希望我们能救救他！交给我吧，我以前经常在医馆里给人打下手，最会处理这种伤口了。”
白露边说边从裙边撕下一条布料，一脸“和善”的笑容走近采花大盗，后者瞪圆了眼睛，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却因为中毒说不了话，拼尽全力也只哼出几个音来。
见毒药效果显著，白露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当着楚牧之的面替他包扎好了伤口。
“没想到姑娘如此心善。”
外界总传天机阁老板娘手段凶残，做事毫无底线，杀人就像捏死蚂蚁一样简单，但几番接触下来，楚牧之却觉得她一点儿也不像那样的人。
白露着实没想到做戏还能被夸心善，面颊上不由得飞上薄红，一半是因为羞涩，一半是因为心虚。
若楚牧之知道这毒是她下的，定会觉得她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吧？
不行，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窗外雨潺潺，依旧不见停歇的迹象，庙内潮湿阴冷，只有少得可怜的日光从高墙艰难穿入，映着物什影影绰绰。
火舌踊跃，时而噼里啪啦跳出几个火星子，白露抱着双膝坐在周围枯草上，道：“说来也巧，今日我正好去了面馆中寻楚公子。”
楚牧之手上动作一顿，不知她有没有发现自己根本不是面馆的伙计，心中已经开始编纂其他的说辞。
“上次公子托我的事，我已经查到了，我姐夫……不是，沈家公子身上的胎记是月牙形的。”
“原来如此。”楚牧之点了点头，面色平静如初，毕竟他跟凌昭一起在鉴查司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彼此还没什么是没见过的。
看胎记一事，不过是白瓢想出来的，用来撮合天机阁老板娘和凌昭的馊主意。
思及此，他心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你觉得……沈家公子人怎么样？”
沈家公子？
白露歪着脑袋思忖片刻，说起来，她跟那沈家的公子一点儿也不熟悉，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突然这么一问，当真把她给问住了。
“我觉得……沈家的公子人还挺好，挺有意思的。”
别的她不知道，反正每次管他叫姐夫的时候，他的嘴角便会止不住地上扬。
这一点，怕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不过……”白露面上微红，用一根细枝拨弄着火堆，轻声道，“相比之下，我还是觉得楚公子更好一些。”
楚牧之有些意外，眼底掀起不易察觉的细小波澜。
凌昭费尽心思让天机阁老板娘对他死心塌地，二人又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怎么到头来还不如他这个萍水相逢之人？
如此想来，他心中无奈又好笑，恰逢白露侧头看他，暖黄的火光映在他半边侧脸上，微微掀起的嘴角，连带着眉眼都多了几分柔和。
真好看啊……
白露在心中轻叹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地将脑袋埋低了些，“我……有一个问题想问楚公子。”
“什么问题？”
火光在她漂亮的乌木眸子中踊跃跳动，她轻咬着唇瓣，想问问他是否已经有了妻室，可终究没那个勇气，话到嘴边又咽进了肚子里。
“……没什么。”
采花大盗四脚朝天躺在一旁，听出他们之间的关系有点不对劲，大抵是郎有情妾有意，却又各自矜持，不敢挑破。
切，分明一个比一个恶毒，装什么？
要不是他被毒哑了，现在就跳起来把这两个虚伪的家伙揭穿！
不知过了多久，残破窗棱上不再敲打出雨声，日光挑破云层，庙内也跟着亮堂了不少。
雨停了，白露和楚牧之心中的鬼胎再度活跃起来，二人都想将采花大盗带走，又都怕对方知道人是被自己所伤。
白露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裙上的灰尘，试探着问：“雨停了，天色也不早了，我瞧面馆今日来了不少客人，楚公子要不还是早些回去帮忙吧？”
“不着急，这里地方偏僻，再待下去就要天黑了，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我也不着急，还是楚公子先走吧。”
“还是姑娘先走吧。”
“不不不，还是公子先。”
“……”
采花大盗生无可恋地望着房梁，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推搡着，再清楚不过他们心中打的是什么算盘，而自己就像那刀俎上的鱼肉，被争来抢去，任人宰割。
与其这样，还不如给他来个痛快。
几个回合下来无果，白露试探着提议：“那要不……我们一起走？”
楚牧之稍一思量，念及采花大盗已经受了重伤，一时半会儿跑不出这寺庙，便应了下来。
寺庙废弃已经有些年头了，园中许久不曾洒扫清理，杂草横生，枯枝掩映，几近干涸的池塘边胡乱堆着柴火，再被连绵阴雨这么一淋，更添了几分萧瑟凄清。
廊芜也许久无人打理，栏杆红漆斑驳，盖着一层干巴巴的灰泥，脚下石板松动，边沿爬有青苔，每踏一步便闷声作响。
楚牧之脚下踩到什么东西，退回一看，是一个掉在地上的香囊，面上绣的是鸳鸯戏水，针脚精致，保存完好，不像是被人随意丢在此处的。
“啊，那是我的！”
白露轻呼一声，楚牧之将香囊递了过去，“抱歉，弄脏了姑娘的东西。”
“没事没事，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白露拍去绣面上的灰尘，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天快要黑了，她必须早些通知师姐来抓人，“楚公子是要往东边走吧？我要去城西，咱们就在此分别吧。”
楚牧之也正有此意，二人简单告别后，一个假意往东，一个假意往西，心中算盘打得震天响。
白露自认力气小，想把一个大男人搬回天机阁实在不容易，于是打算先回去通知师姐，让师姐来处理这个登徒子。
香囊挂回腰间时传出一阵细碎声响，她似有所察地“咦”了一声，打开一看，原本玉润玲珑的九连环竟已断成几截，松松散散就像一堆零碎。
“怎么会……”她张了张嘴，一双杏眸中满是惊愕，再抬眼，那个高大颀长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九连环被解开就意味着……
白露心跳得厉害，提着裙裾追向楚牧之离开的方向，发间步摇珠穗相撞，时时敲出清脆声响。
听闻身后脚步声，楚牧之停下回望，只见少女纤细的身影跑到自己面前，唇瓣红润，微微气喘，仰脸看着他。
“白露冒昧，敢问楚公子是否已经娶亲？”
出乎意料的一问，教楚牧之怔在原地：“姑娘何出此言？”
没有否认，大抵就是还未娶亲吧？
白露攥紧了手中香囊，鼓起勇气道：“公子若是还未娶亲，娶白露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楚牧之：天机阁老板娘让我娶她。
凌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