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气温骤凉,狂风摇撼着树枝,天地间飞沙走石。
谷雨新得了两坛上好的竹叶青,一坛让金元宝埋在后院,另一坛则打算送到凌昭那儿去。
彼时凌昭正在案前翻阅楚牧之送来的文书,说是京中近来出现了一名采花大盗,轻功过人,犯案多起已经引起了朝廷重视,命鉴查司七日之内将人捉拿归案。
不等房门叩响,凌昭已察觉到外面的脚步,当即将文书对折收入怀中。
于是谷雨进来后,便只看到他拿着一本诗经翻看,单薄的寝衣外披着件鹤氅,时而握拳咳嗽两声,一副体虚畏寒的模样。
若非知道他一拳能把自己锤进土里,此情此景,或许真能让她生出几分怜惜。
“这么晚了,夫人怎么还未歇息?”
谷雨关上门,笑着晃了晃手中的酒壶,“上好的竹叶青,是我托金元宝花了好些功夫才弄到的,这等好酒,当然要和夫君一起分享啦。”
此言一出,谷雨和凌昭心中都默默接上两个字:才怪。
凌昭了解她,知道像她那么爱喝酒的人,若真有这等好酒,恐怕早就私藏起来了,绝不会平白无故拿出来分享。
谷雨斟满两只酒盏,将其中一只推到他面前,笑时梨涡若隐若现,“夫君,快尝尝好不好喝。”
凌昭虽不嗜酒,但大大小小的宫宴参加多了,一口便能尝出这酒的确非寻常之物。
事出反常必有妖,谷雨突然大半夜过来,还请他喝上等佳酿,恐怕没那么简单。
二人你一盏我一盏,直到壶中只剩下一半,谷雨才假装不经意间提起:“对了,上次来府上那位楚公子,可是夫君的朋友?”
楚牧之的事,她心中总也放心不下,才借了这么个由头来找凌昭。
比起担心凌昭被人构陷,她更担心这二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毕竟胎记这种私密之事,连她都闻所未闻。
凌昭不明白她为何提起楚牧之,只应了一声,没再多透漏半句。
谷雨只能追问:“夫君有病在身,平日鲜少出门,不知何时结识了这位朋友?”
“楚兄常来府上向父亲汇报账务,一来二往,便熟络起来了。”
“原来如此。”谷雨一边点头,一边在心中腹诽了句骗子。
那姓楚的一看便是习武之人,不可能是什么面馆的伙计。
料到从凌昭口中套话没那么容易,谷雨将酒盏重新斟满,“夫君再多喝些罢,我酒量不好,浪费了就可惜了。”
此酒性烈,酒量但凡稍差一些的人,四五杯便能不省人事,等凌昭喝醉了,说不定就能从他口中问出只言片语。
感受到谷雨一直盯着自己,凌昭手中动作稍顿,而后似有所察地压下眉梢,将酒一饮而尽。
屋外再度狂风大作,窗棱被吹得吱呀作响,裹挟着临冬的寒意穿堂而入。
趁着谷雨起身去关窗,凌昭拿过她面前的酒盏,垂眸打量了一眼。
果真是茶。
怪不得以谷雨的酒量,喝了这么多还没醉。
凌昭将酒盏原封不动放回原位,又瞥了一眼手边的酒壶。
早听闻天机阁不但手握十三州情报,还珍藏了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这酒壶想来就是其中之一。
分明是从一个壶中倒出来的,一杯是酒,一杯却成了茶。
看来谷雨今夜来是想灌醉他,又担心自个儿酒量太差,才把自己那份换成了清茶。
那么问题来了,她为什么要灌醉他?
“好大的风,看样子又要下雨了。”担心夜间寒气窜入,容易着凉,谷雨踮着脚尖,费了不少功夫才将窗户严丝合缝地关上。
正欲转身,后背却贴上一个微烫而结实的胸膛。
凌昭双手环在她的腰间,从身后将她抱住,薄唇轻启,掺着酒气的吐息扑打在她的耳畔,“外面风大,染了风寒就不好了,夫人今晚……不如就在此留宿吧。”
新婚夜后,二人一直都分房而睡,他也答应过谷雨,没有她的应允,绝不做出任何逾越之事。
可如今她又是下药又是研究春宫图,甚至半夜跑来灌醉他,他回应一下应该不算逾越吧?
毕竟这种事情,也不能总让女孩子来主动。
“你……”谷雨浑身一僵,分明滴酒未沾,耳根却蓦然烧了起来,“又不是露宿街头,况且这里离西厢房不过几步的距离,怎会染上风寒?”
“……”凌昭一时哽咽。
这招是欲擒故纵?还是在害羞?
既然如此,他是不是应该更主动些?
思及此,他将怀中人抱得更紧,脑袋低埋在她的颈窝中,如雪肌肤上淡淡兰香缭绕,将他不可告人的心思撩拨得向外漫延。
他直白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圆房吧。”
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自重生以来,整日都想这么抱着她,想将她占为己有。
谷雨愣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腰间的手逐渐上移,衣上的刺绣海棠也随之堆起褶皱。
直到稍带着冰凉的指尖从肌肤上划过,掀起的酥麻感让她陡然一惊,出于习武之人的素养,下意识擒住了那只手腕,而后用力一扳。
“咔嚓——”清脆的骨头声在耳边响起。
凌昭痛得闷哼出声,手腕险些脱臼。
“夫君!”谷雨低呼一声,赶忙凑近查看,“我不是故意的,快让我瞧瞧,手没事吧?”
圆房之事实在太过突然了,她一时没能消化,身子便比脑袋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幸好凌昭从小习武,身子骨硬朗过人,这若真是沈景还那病秧子,怕是手腕都要断成两截了。
凌昭疼得眉头紧蹙,一言未发,被谷雨扶着坐到凳子上,一只手支案扶额,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主动提起圆房却被倒打一耙,这已经不是欲擒故纵了吧?难道真是他自作多情会错了意?
丢人,实在是太丢人了。
“夫人,”他喉结微动,试图找回一点颜面,“我好像喝醉了,浑身无力,头也好晕……”
言下之意便是,方才的话都是胡言乱语。
谷雨原本还想趁他喝醉套话,却被他一番举动弄得方寸大乱,心跳久不能平,将原本的计划忘了个七七八八。
没想到喝醉后的凌昭,竟是这副模样。
“那……夫君早些歇息吧,我也回去了。”
路上寒风刺骨,她伸手拍了拍还在发烫的双颊,借着凉意冷静了不少,而后快步回了西厢房。
直到脚步声渐远,凌昭缓缓睁开漆眸,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谷雨对他一见钟情,又馋他的身子,却不愿意和他圆房,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