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梅开二度

西跌的日光透过云层,金销长街笼罩着一层薄红,风卷秋叶堆积在道路上,在来往行人脚下哗然作响。

落日余晖中,天机阁的老旧牌匾摇摇欲坠,愈发萧瑟。

阁外,一男子身着黑色便服,腰身站得笔直,身侧配一长剑,剑鞘上用金漆刻着一个“牧”字。

算不得白皙的面庞却是棱角分明,剑眉星目,默然站在天机阁外,眉头轻皱望着饱经风霜的匾额。

“楚大人,我跟您说的您都记住了吗?”

楚牧之轻点了下头,手却下意识扶在剑鞘上,白瓢见了,忙把他的手拿开,“大人,咱们这回可不是来打架的!天机阁的谍者遍布永朔,就算我们把这里给铲平了,他们依旧可以东山再起,根本不会伤及分毫。我们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助老大拿下他们老板娘,然后从她口中一步步套出天机阁的情报!”

白瓢将手中一箱沉甸甸的银子郑重交到楚牧之手中,“楚大人,我已经把咱们鉴查司最高机密都告诉你了,之后的事就全交在你身上了!”

楚牧之腰板僵了下,接过沉甸甸的箱子,来之前,白瓢已经告诉了他阮小禾是天机阁老板娘假冒的,还说凌昭已经改变策略,既然天机阁这块骨头硬啃不下,就从他们的缺心眼老板娘下手。

只要让天机阁的老板娘不可自拔地喜欢上他们总督,天机阁迟早会变成监察司的囊中之物。

如此手段,实在不像凌昭的作风,若非白瓢跟在凌昭身边忠心耿耿数年,他险些要以为白瓢是天机阁派来的间谍了。

香台上堆积灰烬,快要燃尽的线香腾出袅袅轻烟,尤其是黄昏时分,最为催人困倦。

柜台前,三七正手支额头昏昏欲睡,冷不丁听到门槛被踏响的声音,强忍着倦意抬眼看去。

沉甸甸的箱子“砰”的一声落在面前,三七顿时清醒了不少,尤其看到里面白花花的银子后,困意顷刻烟消云散。

有钱人啊!

“我有一笔交易想和你们老板娘谈。”

楚牧之自小出身鉴查司,和凌昭一样是从尸堆里摸爬滚打来的,虽不如凌昭那般杀人不眨眼,但毕竟也是鉴查司举足轻重的存在,仅仅是站在那里,便给人一种沉稳凛然之感。

三七阅人无数,瞥了一眼他腰间的剑及其手上常年习武练出的薄茧,当即断定这又是一个不好惹的主。

先是七皇子亲临,又是眼前这位一看就不像普通人的男子,他们老板娘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出名,居然隔三差五有人带着银子要见她。

“客人息怒,不是小的不愿意去请,是我们老板娘实在不便见客,她……”三七故技重施,以袖掩面,搬出了那套忽悠七皇子的说辞,“她身患恶疾,不仅腿脚残疾,不能下地,前些日子还从马背上摔下来,磕破了相,实在是害怕吓到客人您啊!”

声情并茂,说得那叫一个悲怆痛心。

楚牧之默了半刻,眉头轻敛,“腿脚残疾之人如何能够骑马?”

“……”

糟了,此人虽看着是一介武夫,脑子居然比七皇子好使!

“这个嘛……”三七绞尽脑汁编着借口,听到楼上适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嘴角不由得抽了下。

这场景似曾相识……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老板娘今天分明在沈府来着……

三七与楚牧之同时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只木匣顺着台阶滚落,其后追着一位身着豆蔻紫衫裙的少女,银线绣制的花枝从袖口下至裙曳,随着每一步摇摆晃动,腰系软烟罗,衬得腰肢盈盈一握,身段娇柔。

“我的药!”

木匣一直滚落到楚牧之脚下,少女小跑着追上,却不小心被桌角拌了下,整个身子向前坠去。

楚牧之下意识揽住揽住少女的腰身,胸前蓦然多了几分娇软,青丝带着清浅的薄荷香气拂过他的脖颈,撩起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

四目相对间,二人不由得恍神片刻。

白露眼睛微微睁大,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陌生男人,只一眼,耳根便不由得攀上薄红,心也跳得异常厉害。

好生俊朗的人啊……

站稳身形后,白露红着脸,将掉出的一缕青丝别在耳后,“多、多谢公子。”

少女面带薄红,肤白胜雪,微微抿起的唇瓣嫣如丹果,羞涩垂首时,耳畔玉笈花篦轻晃出细碎声响,楚楚动人。

一贯沉稳自持的楚牧之看着面前堪堪及自己肩膀的少女,一时竟也结巴了起来,“姑、姑娘客气了。”

白露身上除了薄荷香气,还有一种掩盖不住的奇异药香,似是从木匣中传出。

楚牧之下意识垂眸看向她怀中的木匣,白露却忙将东西藏在身后,想到三七适才说过的话,胡诌了个借口:“这是药……治腿疾的药。”

腿疾?

楚牧之愣了一下,难道面前这位就是身患腿疾的天机阁老板娘?

看她腿脚如此利索,跟普通人没什么分别,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灵丹妙药。

“公子来我们天机阁是……”

白露出声将楚牧之的思绪唤回,楚牧之低咳两声,正色道:“听闻天机阁有求必应,楚谋来是想拜托姑娘一件事。”

“什么事?”

楚牧之对上白露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话到嘴边突然哽了半刻,心中没来由地生出几分罪恶感。

“我想……想……”

来之前,白瓢已经将说辞教了他数遍,可是对上面前少女天真无邪的面庞,他竟一时有些张不开嘴。

在他的印象里,一直都以为天机阁老板娘要么是个善于舞刀弄枪的江湖女子,要么是个老奸巨猾的黑心商人,绝然没想到是个如此娇滴滴的小姑娘。

一帮大男人联合起欺骗人家小姑娘的感情,这样真的好吗?

“公子?”白露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歪了歪脑袋,“公子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少女歪头的模样让楚牧之心头又是一触,不由得直了直腰身,别看目光不去看她。

不行,他可是鉴查司的司使,应该无条件服从总督下达的命令,怎能对一个敌人起了怜惜之情。

“我老是想拜托姑娘帮我瞧一瞧,沈家公子胸前的胎记是什么形状的。”

沈家公子?胎记?

白露乌木般的眼睛转了转,想到自家师姐现在正在沈府,跟那沈家的公子玩过家家的游戏,若把这事交给师姐,岂不是易如反掌?

“好!我答应公子!”

白露应得甚是爽快,楚牧之心中却愈发过意不去。

倒不如让他带人把此处一锅端了,哪怕受点伤流点血,也不至于心中这么别扭。

“如此,就有劳姑娘了。”

楚牧之没有再待下去的由头,正欲离开,却被白露出声叫住:“公子留步!”

白露手指绞着袖边,面上薄红分毫未褪,犹豫着开口:“若是我办成了公子交代的事,要到何处去寻公子?”

楚牧之愣了下,他大多时间都在鉴查司,可天机阁素来视鉴查司为眼中钉肉中刺,他自然不能暴露身份。

更何况……若是小姑娘知道他是鉴查司的二把手,定会将他赶出天机阁,从此对他避之不及。

等等,他为什么在想以后的事……

压下心中莫名其妙的想法,楚牧之沉声道:“姑娘若是想找我,到阑湘街的面馆即可。”

旁边不远便是鉴查司。

楚牧之走后,白露踮脚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迟迟不舍得收回目光,嘴角控制不住地扬起,一副春心萌动的模样。

“你那匣子里究竟是什么?”三七出声将她唤回神来。

白露和谷雨一样,同是老阁主的徒弟,喜好养蛊制毒,从小练就了百毒不侵的本领,几个月前说要找一味稀世药材,独自一人跑去了漠北,日前才回到京中。

“伸腿瞪眼丸。”白露打开木匣,笑起来时两颗虎牙若隐若现,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令人胆颤,“只要接触到血液,一日之内便能让人浑身生疮流脓,五脏六腑衰竭,最终七窍流血而死,厉害吧厉害吧?”

三七无甚反应,白露也不在乎他不捧哏,自顾自合上匣子,感叹道:“幸好我刚才反应够快,若是让那位公子知道了我这匣子里是毒药,他肯定会觉得我是个阴狠毒辣之人。”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三七面无表情地拆穿,“你看上人家了?”

“不行吗?”白露也不否认,依旧回味着楚牧之将她揽进怀中时的场景,“他脸长得那么好看,身材又那么高大,人又那么温柔,我怎么可能不动心呢?!我要赶紧将此事告诉师姐,待师姐看到那沈公子身上的胎记后,我就可以去阑湘街寻他,说不定还能吃上他亲手做的面呢!”

“你就没觉得……”三七欲言又止。

“觉得什么?”

三七看她一脸陶醉,顿了顿,话到嘴边成了一声叹息。

且不说此人来头不小,一看就不像是什么市井小民,更不像是面馆打工的伙计,花这么多银子,居然只为看人身上的胎记。

旁人也便罢了,偏偏看的人还是沈家的公子,其中巧合重重,怎么想都觉得蹊跷极了,可白露这个缺心眼的,脑袋除了男女之情再无其他。

作孽啊,自从老阁主去云游四海后,这天机阁上下竟再凑不出半个靠谱之人。

不过想到老阁主也不是什么靠谱的人,三七又觉得一切都有迹可循了。

这叫什么?

上梁不正下梁歪。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考研 今天变成咩咩羊(四十五度望天.jpg

还好有存稿不会断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