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欲擒故纵

谷雨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日光透过徐徐半开的窗棱,映得屋中一片清明。

谷雨被晃得睁不开眼,下意识用胳膊遮在眼前,抬手时牵动了肩膀上的伤口,一声闷哼不自觉从喉中溢出。

好痛……

想她半辈子没遇到过什么对手,唯有凌昭能跟她打个有来有回,如今却被一个虾兵蟹将伤成这副模样。

丢人。

伤口处传来淡淡的药草苦味,与她之前惯用的金疮药并不相同,谷雨秀眉轻蹙,撑着身子从榻上坐起,广袖不经意间扫过案头的酒盏,掉在地上敲出一声脆响。

听到屋内传来动静,在外守夜的金元宝当即清醒不少,推门而入。

“老板娘,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知道是谁伤的你吗?”

担心凌昭心怀叵测,趁老板娘不省人事之时做出什么无耻之事,他在房外守了整整一夜,生生熬出了一双黑眼圈。

谷雨刚从昏迷中醒来,脑中依旧有些混沌,面对金元宝串珠般的问题,不想去深思,只摇了摇头当作回应。

“是你给我上的药么?”

“不是我,是……”金元宝顿了下,坦言道,“是那狗腿子给老板娘上的药。”

凌昭?

谷雨惊了下,下意识又检查了一遍衣物,幸好只有外衣有被动过的痕迹。

算他没有逾越。

不过如此一来,凌昭肯定知道了她受伤的事,若他问起来,自己该用什么借口搪塞过去?

走路摔的?被人抢劫了?梦游拿剑把自己戳了?

听上去都没什么说服力。

谷雨越想越觉得脑袋隐隐作痛,葱白的手指揉按着太阳穴,懊悔自己喝了那么多酒还跑去打架。

金元宝早先便煮上了有助于伤口恢复的茶汤,眼下茶汤温热,袅袅腾起轻烟,被他小心端到谷雨面前。

“对了老板娘,那狗腿子给您上药的时候,我不放心,就一直在外面守着,您猜我听到了什么惊人的消息?”

重活一次,谷雨已经大概了解了鉴查司的情况,对金元宝所谓的惊人消息没什么兴致,只觉口中发涩,接过茶汤润了润嗓子。

屋中并无他人,金元宝却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我隐约听到他们在说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

谷雨贴在碗壁的唇瓣顿了下,原以为是跟鉴查司有关的事,看到金元宝冲她挤眉弄眼,意有所指,她愣了一会儿,结合凌昭给自己上药一事,心中浮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你的意思是……他对我是一见钟情?”

“没错!”金元宝一拍大腿,“我也是这么想的!那狗腿子肯定是对您一见钟情了!”

谷雨眼睛微微睁大,喉咙上下滚动了下,努力消化着这四个字。

怪不得凌昭新婚当夜就要跟她圆房,婚后又是出钱给她开制衣坊,又是约她一起逛灯会,她原本还一直心存芥蒂,觉得他是个肤浅之人,如今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凌昭居然对她是一见钟情!

谷雨眉梢爬上喜色,顾不得身上的伤,掀开被褥便要下床,“他人在哪儿?”

“老板娘,您先别急啊!您忘了,你们之前才吵过架,已经好多日没说过话了。况且您受了这么重的伤,他多少也是有责任的,不能就这么轻易原谅他!”

“他有什么责任,明明是我喝醉了还要跑去打架,怪不得他。”

谷雨双脚刚下地,又被金元宝拉了回来,苦口婆心劝道:“老板娘,这你就不懂了!男人就得吊着才行,轻而易举得来的反而不珍惜!您上次不过是送了他一个坠子,他就说您是随便之人,您这回要是再主动凑上去,万一惹他生厌岂不是得不偿失?”

“吊着……”谷雨怔了下,觉得确实有几分道理,重新又坐回榻上,支膝思量起来。

所以凌昭喜欢矜持的姑娘?男人可真麻烦。

“那我就假装不知道他喜欢我的事,等他来跟我道歉,以退为进,欲擒故纵,让他先跟我开口表白呗。”

“对!就是这样!只要咱们把那狗腿子狠狠拿捏住,除掉鉴查司就是早晚的事了!”

金元宝一心都在为老板娘除掉鉴查司的大业出谋划策,殊不知此时谷雨心中满是欢欣雀跃,唇角不自觉上扬,什么鉴查司不鉴查司的,早就被抛诸九霄云外了。

今后,她要把“欲擒故纵”四个大字刻在床头上,势必早日让凌昭跟她表白心意。

“对了老板娘,你还没说是谁把你伤成这副样子的,难道是绑架你的那几个男人?可他们连我都打不过,肯定不会是老板娘的对手啊。”

谷雨皱了下眉头,“绑架?什么绑架?”

她只记得自己做任务途中被人刺了一剑,重伤倒在了沈府门外,还以为是金元宝把她背了回来,一直昏迷到现在。

“您有所不知啊,昨晚我收到一封密信,让我拿五十两银子到城郊一处客栈里赎您!五十两啊!咱们天机阁哪有那么多银子,于是我就……”

金元宝环顾周围,一手抓起了案几上的长棍,装作擀面杖在手中挥舞,“我就用一招隔山打牛,这样,这样,再这样,把他们全部给打趴下了!”

“隔山打牛?”谷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且不说从未听闻过这种武功,当年在街边捡到金元宝时,他身受重伤奄奄一息,郎中已经断言他这辈子都不能习武了。

“您别不信!我现在可厉害了,以后再有什么事,我也可以保护您了!”

谷雨轻挑了下眉头,朝他勾勾手指,“那好,你现在表演一个给我看看,我就相信你。”

金元宝作势挥起,滞了下,又悻悻放下,“不行,老板娘身上还有伤,万一我再伤着您可怎么办?”

尽管谷雨说了不碍事,金元宝依旧不愿意拿她当活靶子,于是到院中找到沈家最健壮的护院,说什么都要跟人打上一架。

“来吧!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金元宝口中低喝一声,手起棍落间气势十足,护院却身形分毫未动,只感到一阵风从面前刮过,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气氛一时间陷入尴尬。

“意外,肯定是意外!再来一次!”

金元宝再次卯足了气势,朝着护院挥起棍子,却被护院一拳打了个人仰马翻。

谷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扯动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心道这护院确实是个老实人,真就一点儿都不手下留情。

枝头几片秋叶被震落,飘飘悠悠倒插在金元宝的脑门上,场面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那厢,凌昭正好经过亭廊,徐风撩起雪青色衣袍一侧,日光从扶疏枝叶间洒落,映照在冠玉般的面庞上,清明甚过光风霁月。

足下脚步稍顿,他好整以暇地瞧着庭院中的一主一仆,狭长的眸子中泛出几分笑意。

别说,在沈府可比在鉴察司有意思多了。

身旁,白瓢扶额叹息,面上露出几分担忧,“老大,你说咱们若是跟这种人相处久了,会不会也变成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