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廉价

谷雨愣了一瞬,脸上笑容跟着僵住,不明白凌昭为何突然像变了个人。

“夫君……你怎么了?”

凌昭压抑着心中恼火,袖袍下的手收紧成拳,从来没有一刻,“夫君”二字从她口中唤出,让他觉得如此刺耳。

她唤的究竟是他这个人,还是沈景还?究竟是诚心诚意,还是在逢场作戏?

他宁愿她只是在作戏。

可连这么宝贵的东西都能轻易送人,即便是作戏,也未免太过投入了吧?

“阮小禾。”他薄唇微启,吐出的声音浸着涔涔冷意,“原来你的感情如此廉价。”

他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撒手人寰后,他为了能在鉴查司活下去,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条人命,早已不知情为何物。

直到遇见谷雨扮成的阮小禾,一朝一夕的相处,让他第一次体会到喜欢是什么感觉,如同一束光照进了暗无天日的深渊,让手上沾满鲜血的他,从一副只会杀戮的傀儡逐渐成了一个有温度的人。

当谷雨愿意将她最宝贵的玉坠送给他,并亲口说喜欢他时,他从未有一刻这般高兴过,这份感情被他视作最重要的东西,一直以来都用心保护着。

可他没想到的是,一切都只是他自作多情,这么宝贵的东西,原来是可以如此轻易送人的。

谷雨唇瓣微动,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良久才张口,嗓音染着不易察觉的湿哑,“你觉得我的感情廉价?”

从发觉自己重生的第一刻起,她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和他再续前缘,这些日子,她挖空心思制造机会,就是想要让他能喜欢上自己,结果却换来一句廉价……

“那你呢?”她眼尾微红,心中腾升起一股火气,“新婚之夜便对我动手动脚,岂不是比我还廉价?”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她内心深处一直都心存芥蒂,原本不打算再提及,免得伤了二人感情,如今倒好,凌昭居然倒打一耙,说她是个随便的人。

“那夜的事……”凌昭哽了下,却又无从解释,“那夜是我不对,可你随随便便就对一个人如此上心,简直……不可理喻。”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这种怨妇似的话会从他自己口中说出。

此时他心中就像打翻了醋坛子一样,偏偏吃的还是自个儿的醋,想找个人撒火都没处撒。

谷雨直到现在都不明白他为何生气,只觉得这些日子压抑已久的委屈顷刻涌上心头,她自认是个心肠和石头一样硬的人,从未在人前掉过半滴眼泪,如今却因为凌昭寥寥几句话红了眼眶。

实在没出息。

“混蛋!”害怕再待下去眼泪真的会掉下,她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玉坠,用力将人推开,“你才不可理喻!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杏黄色衣袖自身侧掠过,徒留淡淡的栀子香气,那厢,人已经头也不回地回了房间,隔着半个庭院都能听到关门的声响。

白瓢还是头一次见老大同一个女子这般置气,眼见人已经气冲冲地走了,他试探着开口:“劝、劝劝?”

凌昭心中依然窝着火,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风乍起,吹动廊檐下的长明灯晃动不停,院中转眼只剩白瓢与金元宝大眼瞪小眼,恨不能将对方瞪出几个窟窿来。

虽然完全没看懂二人方才为何吵架,但惹老大(老板娘)生气的肯定不是什么好鸟!

“你看什么看?没见过别人吵架啊?”

“你说我干什么?你不也看了?”

“我就看,管的着么?实话告诉你,我早看你跟你家主子不顺眼了!”

“你家主子又是什么好东西?区区一个毒……乡野来的穷酸丫头,连我们公子一根脚趾头都配不上!”

“呦呦呦,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那,你们家公子不过是个半截入土的病秧子,指不定哪天眼睛一闭一睁就没了,连我们家小姐一根头发丝儿都不配!”

“你主子不配!”

“你主子才不配!”

……

后来的几日,两人谁也没有主动找过谁,谷雨大多时间都待在天机阁中生闷气,偶尔回沈府遇到凌昭,也是头也不抬地从他身侧绕走。

沈卓文几次嗅到火药味,不知他们究竟是夫妻间小打小闹,还是真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问也不敢问,只能祈祷这俩祖宗别哪天爆发起来,把整个沈府都拆了。

还未进屋便闻到了淡淡的酒香,金元宝知道老板娘肯定又在借酒消愁了,只是这愁已经消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一点儿没见成效。

推门而入,脚下不出意外踢到一个空酒坛,墙上挂着件月白色外袍,准确来说,是被飞镖给镖上去的,线絮外翻,已然破破烂烂不成样子了。

金元宝虽不知老板娘为何要把自己的宝贝坠子送给那狗腿子,但那狗腿子确实忒不知好歹了些,不领情就算了,还反过来把老板娘数落一通。

什么神经病啊这是!

真是难为他们老板娘了,居然要对着块木头一而再再而三使美人计。

思及此,他鼻尖一酸,眼眶涌上湿意,觉得老板娘为了天机阁实在是付出太多了!

三七还总说天机阁的招牌迟早要砸在老板娘手里,殊不知老板娘为了铲除鉴查司,不惜连自个儿都搭了上去。

谷雨刚喝了一坛酒,鸦羽般眼睫低垂,双颊浮着不自然的红润,脑袋有些晕乎乎的,但总归还算得上清醒。

听闻身旁人吸鼻子的声音,她抬头瞥了金元宝一眼,“我还没哭呢,你哭什么?”

“我这是被老板娘的良苦用心给感动了。”金元宝抹了抹眼角,从袖中掏出一个银色瓷瓶,“实在不行……咱们给他下点药?”

谷雨接过瓷瓶,狐疑道:“什么药?”

“那种药。”

“那种药是哪种药?”

“哎呀……”金元宝一时有些难以启止,“就是那种药嘛!您上次说过的那种!”

她说过的?

谷雨打量着手中的小瓷瓶,还是没明白他在打什么哑迷,凑近瓶口能嗅到一股又淡又奇特的香气,嗅多了还有些冲脑子。

“到底是什么?”

“合欢散呀!老板娘您上次喝醉后亲口说的,实在不行就下药把他强上了!”

“咳咳……”谷雨顿时被气味呛了鼻子,连忙拿远了些。

虽然但是,这确实像她喝醉后能说出的话……

手指揉按着太阳穴,她有些无奈道:“我酒后胡言而已,你怎么还当真了?”

金元宝当然知道她是胡言乱语,原本也没打算当真,只是这些日子看她这般难过,心中不忍,才帮她想了这么个法子。

他解释道:“既然那狗腿子不中您的美人计,不如咱们就来点直接的。此药不但有催情效果,还能让人忘记中药期间发生的事,老板娘您什么都不用做,只用第二天假装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让他对您负责,如此一来,不就把他给牢牢套住了么?”

谷雨莹白的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案,听他讲罢,心中觉得好笑,“那你下一步是不是打算让我假装有了身孕,把他套得更死?”

“也不是不可以啊!老板娘果然机智过人,反正你们名义上是夫妻,就算有身孕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但凡那狗腿子有点良知,一定不会弃您于不顾的!”

“闻到了吗?”

金元宝愣了愣,“闻到什么?”

“馊味。”

“……”

谷雨将瓷瓶随手丢进屉子,“我看着像那种下三滥的人么?”

下药什么的,简直是小人所为,她就算饿死,就算从这儿跳下去,也绝不做这种事情。

况且……如果真到了只有下药才能让凌昭回头的地步,那只能说明他们缘分已尽,她宁愿他不要回头。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此事莫要再提了。”谷雨轻叹了口气,看到金元宝手中拿着天机阁的密信,问,“有任务?”

“天机阁那边确实有一单生意……”谷雨刚要伸手去接,金元宝又收了回去,担忧到,“老板娘,您这还醉着呢,要不这单生意就不接了吧。”

“你觉得我打不过他们?”

“自然不是,我知道老板娘武功高强,只是怕万一出了什么差池……”

谷雨略一思忖,道:“城西码头,救一个薛姓的姑娘?”

金元宝震惊不已,打开信报重新确认一番,竟是一字不差。

“老板娘怎么知道的?”

“猜的。”

上一世她也接到了同样的任务,去了才知根本没有什么绑架,对方编排了一出引蛇出洞的戏,想要趁机把她抓住。

至于抓她做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毕竟她不但没有被抓,还反过来把他们全部送上了西天。

不过是一个圈套罢了,难道重来一次,她还能栽了跟头不成?正好她最近心情极差,这几个倒霉蛋算是撞在枪口上了。

谷雨用手背揩去唇边酒渍,从椅子上站起身,晃晃悠悠地伸了个懒腰,金元宝看她连走路都走不稳当,还想再劝几句,却听她懒懒开口。

“别拦我。”

“心情不好,砍几个人泄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