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胭脂铺改成制衣坊只用寥寥数日,谷雨对经营之事一窍不通,因而多雇了几个懂行的伙计,负责从置办货物到开业的大小事务,就连制衣坊的名字也是南时给取的——
念雨坊。
土便罢了,还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制衣坊开业的日子正赶上中秋前夕,花灯自城西坊市一直绵延至龙子湖畔,市中游人如织,喜乐喧天,街边小摊上摆的多是与月有关的首饰物什,和着月饼的叫卖声,在金销长街上此起彼伏。
金宵街是京中最为繁华的地段,开业第一日,客人就几欲踏破了念雨坊的门槛,坊中伙计忙前忙后,没一会儿已是累得满头细汗。
南时身为鉴查司总督,出手自然不会小气,连徐玉音都要犹豫再三,始终不忍割肉盘下的胭脂铺,他连眼都不曾眨过一下,知道谷雨对这些一窍不通,还特意为她请了京中数一数二的绣娘。
眼见隔壁如此热闹,徐玉音有些坐不住了,来到念雨坊,却左右不见谷雨的身影。
本以为谷雨说要盘下胭脂铺只是句胡话,没成想,她竟真的说到做到了。
也不知那沈家的公子是什么冤大头,瞧瞧这华贵的门面,再瞧瞧这些针脚精致的衣裳,也不知要花上多少银子。
眼尖的伙计瞧见徐玉音,上前道:“这位客人,请问您想要什么款式的衣裳?”
“带我看看你们这里最贵的。”
“是,您这边请。”
徐玉音跟在伙计身后,来到最里面的隔间,玉指捻着柔软华贵的面料,嘴上却不断嫌弃,“这件款式太老套,这件颜色太土,这件嘛……给我那上了年纪的嫂嫂穿还差不多,看来你们这里最贵的也不过如此,亏我来之前还有些期待呢。”
开业半天时间,伙计还是头一回碰见对衣裳如此不满意的客人,悻悻道:“客人,您想要什么样的,我们这里可以根据为您量身定制。”
“就这样的品味,还是免了吧。你们老板娘呢?让她出来跟我说话。”
“是。”
彼时谷雨正在后院的醉翁椅上闭目养神,日光和煦,微风不燥,手边的茶盏已然见底,悠悠飘着几许茶渣,要多惬意有多惬意。
若再配上一曲二胡,宛如提前步入了老年养生生活。
“老板娘!”
一道喊声打破宁静,谷雨听出是坊中伙计的声音,连眼都没睁一下。
“怎么了?”
“老板娘,外面来了位姑娘,一来就要看我们坊里最贵的衣服,但看完后怎么都不满意,说要见您一面。”
谷雨眼皮轻抬,从容不迫地将茶重新斟满,“可是一个趾高气扬,自以为高人一等,还变着法说我们衣裳不好的姑娘?”
“是、是啊。”难道他刚才已经说过一次了?
谷雨早就料到徐玉音会坐不住。
徐玉音原本就想扩大醉香楼的店面,容纳更多的宾客,可盘下天机阁吧,天机阁就像粪坑里的石头,怎么都翘不动,吞并胭脂铺吧,又着实太烧钱了。
犹豫来犹豫去的,现在好了,左右都成了粪坑里的石头,她这醉香楼只怕这辈子都只能守着那片地方咯。
可惜,没能看到她得知此事时的精彩表情。
谷雨轻呷了一口茶水,云淡风轻道:“那就让她慢慢挑吧,爱买不买。”
不会真以为她开制衣坊是为了赚钱吧?
茶水又已见底,谷雨继续躺在醉翁椅上晒太阳,前后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伙计再次匆忙跑来。
“那人又找什么茬了?”
伙计面露难色,道:“那位客人看上了里阁那件您吩咐过绝对不能卖的衣裳,我跟她说了许多次,可她还是坚决要买,甚至出了十倍的价钱,您……要不还是去看看吧。”
“好她个徐玉音!”谷雨把茶盏拍在案上,腾的一下坐直了身子,“给我夫君准备的衣裳她也敢觊觎?”
谷雨跟着伙计来到里阁,徐玉音睨见她,不由得冷笑一声,“呦,这不是阮小禾阮老板吗,我就买件衣裳,怎么还把您给惊动了?”
木施上挂着件月白色锦袍,袖口与玄端用银丝勾绘云缎祥纹,露出一截颜色稍深的交领,腰间系带,绣着几朵玉白素净的兰花,远看像是落了扑簌簌的新雪。
见到这件衣裳第一眼起,谷雨就觉得这世上没有比凌昭更适合穿在身上的人了。
谷雨皮笑肉不笑地掀起唇角,学着她的口吻回敬:“呦,这不是徐玉音徐掌柜吗?怎么我们小作坊开个业,还把您这尊大佛请来了?这件不卖,请回吧。”
“不卖?你留件男式的衣裳做什么?莫不是要送给你那命不久矣的夫君?”
“跟你有关系么?”谷雨毫不客气地将她的手从衣服上拿开,“死了这条心吧,我就算剪碎了给我们家门口的流浪狗做个肚兜,也不卖给你。”
谷雨虽嘴皮子功夫厉害,但斗嘴的次数多了,徐玉音也没那么容易被她激怒,话里话外都带着暗讽,“上次虽然没能看到你夫君长什么样子,但我不用想也知,一个常年泡在药罐里的病秧子,定是面瘦肌黄,骨如干柴吧?这件衣裳确实不错,给我表哥穿一定合适,至于你家夫君嘛……倒不如去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寿衣。”
“你算哪颗葱,我夫君也是你能评头品足的?”
骂她可以,骂他夫君坚决不能忍!
谷雨心中恼怒,不想再与她多费口舌,提着她的领子便要往外丢,一旁伙计像见了什么稀罕事一样,吞了吞口水,眼睛瞪得溜圆。
看上去娇滴滴的老板娘竟然力大无穷!
“阮小禾!你干什么!你懂不懂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徐玉音跟她相识多年,自然知道她武功高超,但以前不管怎么拌嘴,都不曾见她动手,今日不过说了两句她那半截子入土的夫君,居然还真的生气了。
“滚蛋!姑奶奶可不是君子!”
谷雨正要把人丢出念雨坊,刚到门口,却见凌昭带着白瓢正朝这边走来。
……这俩人倒是会挑时候。
谷雨当即松开徐玉音的衣领,小跑到南时跟前,委屈巴巴晃着他的手臂,“夫君你看她,开业第一天就欺负人家!”
一旁白瓢白眼翻上了天,嘴里小声嘀咕着:“方才分明是你拎小鸡一样拎着人家吧……”
徐玉音揉着被勒疼的脖子,听到谷雨唤人夫君,抬眼看去,当下不由得一怔。
面前男子一身云缎锦衣,唇如温玉,眉如墨画,狭长的眸子光华内敛,又隐隐藏着不可捉摸的凛然,银带束腰,衬得人肩宽腰窄,身姿挺拔。
如山下青松,又如林间明月,没有面瘦肌黄骨如干柴,有的尽是光风霁月。
徐玉音看得恍了神,半晌才发出声音,“你……就是沈家的公子?”
凌昭微微颔首,端的是温尔文雅,“正是在下。”
谷雨挽着凌昭的胳膊,腮帮子微微鼓起,俨然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模样,“夫君,你可要替我做主啊,咱们的制衣坊好不容易开业,她却鸡蛋里挑骨头,说我们的衣裳这不好那不好的,我气不过,就跟她理论了两句,她居然还想动手打我!”
“你……你搬弄是非!血口喷人!”徐玉音气结,转而又对南时和白嫖道,“你们应该都看到了吧?刚才明明是她拎着我的领子!”
凌昭唇边噙着清浅笑意,分明看到了,却装着什么都不知道,道:“姑娘说笑了,内子手无缚鸡之力,平日里连桶水都提不动,怎会拎得起一个大活人呢?”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她其实是天……”徐玉音想捅了谷雨的身份,又怕谷雨把她的事情到处乱说,气得跺了跺脚,把后半句咽回了肚子。
一个瞎子一个戏精,今日算她倒霉!
徐玉音愤愤离去,凌昭垂眸看着谷雨挽在自己手臂上的手,试探着开口,“上次的事……夫人愿意原谅我了?”
说起从树上摔下来的事,谷雨其实早就消了气,只是嘴上不肯服软。
她松开胳膊,稍稍别过脸去,嘴硬道:“才没有,看你日后的诚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2-12-11 18:27:09~2022-12-12 18:05: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绾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