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明葵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一点东西,答案触手可及,她脑子里的想法乱得像线团,纠缠在一起。
她索性放空自己,却见施重淞端坐在主座上。他平视前方,眼神极深邃。
施重淞似是感觉到她的视线,四目相对。
没有人说话。
她甚至能看到施重淞轻颤的眼睫,像蝴蝶振翅。
燥热已被傍晚的凉风驱散,衙署内若有若无地飘散着一股沉香,风卷着香气在姜明葵鼻尖停留一瞬,又远去了。
姜明葵先移开目光。
她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掩下她刚刚突觉的尴尬。
这个气氛为什么这么奇怪?
姜明葵在心里默默吐槽,施重淞也偏过脸。
她正巧坐着,施重淞却突然开口。
“你如何想这些事情?”
姜明葵着实没有头绪,反问道:“殿下也觉得这些事情是相关的吗?”
施重淞没说话,正堂里的衙役却自觉走出去。
不多会儿,便只剩下了她与施重淞两个人。
施重淞轻声道:“太子离去阳覃时,阳覃城并无异样。为何你我一到阳覃,便涌出了如此之多的妖魔鬼怪。实在蹊跷,不免让人多想。”
姜明葵沉吟片刻,还是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施重淞来阳覃的目的并不单纯,绝非是担忧两地民生这么简单。
只是他会告诉自己吗?
也许他的目的刚好与此次事件有关呢?
她低垂着头,温声道:“殿下此次来阳覃,可有别的任务吗?”
末了,又补上一句:“若是为难,殿下就不必告知我了。”
施重淞却奇怪地瞥了她一眼,片刻,他却轻笑出声。
他问道:“你为何会这样想?”
姜明葵又道:“总觉得流民暴动应当和殿下到来脱不了干系。”
施重淞收回脸上玩味的笑,像是想起什么,眼神猛得凌厉起来。
可他看向姜明葵时,眼神却突然又温和下来。
他说道:“我确实有别的目的,但此事同流民暴动应当是两件事,我也尚未厘清。我此次来阳覃,其实是奉了陛下之命,监察太子赈灾成效。”
姜明葵却不解,皇上既然已经准了太子赈灾,不就是给太子立威,为何要让施重淞刻意监察太子。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施重淞似是看出来她的疑惑,为她解惑。
“朝堂权术,多在制衡。太子一家独大对陛下未必有利,否则你以为二皇子为何能一直与太子相争?”
姜明葵不免在心中叹气。
这就是帝王之心。
他坐在最高的位置上,万民生杀皆在他一念之间,权力彻底异化了他。
他的儿子不是儿子,是虎视眈眈想要夺位的逆贼。
“所以你脸上的伤......”姜明葵问道。
施重淞满不在乎地揭过,只道是意外。
姜明葵也不再问了。
可是审讯的结果却迟迟未出,施重淞脸上还是一派镇静,手指却一直在摩挲他的扳指。
他忽然站起身,看向姜明葵,说道:“你先回去休息,有消息我明日告知你。”
姜明葵跟上他,脸上有几分不悦。
“你若是要去审讯?为何将我支开?”
施重淞像是没猜到她会如此质问,错愕了一瞬。
他放慢语速,解释给她听:“审讯的手段都不太见得了光,你见了只怕今夜要噩梦缠身了。”
施重淞顿了一下,声音也变得轻柔:“回去休息吧。”
姜明葵还是瞪着眼睛,声音也冷下来。
她说道:“我若是怕血的话,今日就不会割那男人的舌头,前些天就会死在赵家庄。”
姜明葵瞳色很浅,几近褐色。
夜色渐深,她那双褐色的眼珠在星光下熠熠生辉,似借了繁星的闪烁。
施重淞看着她的眼睛,堵在喉头的话强行咽了下去。
“殿下以为我是女子,便下意识认为我会害怕,擅自为我选择了适合我的选项。阳覃城中处处是隐患,早些弄清那些人的目的才能更好应敌。”姜明葵声音很轻,神色却极认真。
她又道:“我总觉得这些事情都指向了同一个原因,若是想不出来,我才会夜不能寐。”
施重淞收回停在她眼睛的视线,只是轻声道:“跟上。”
她走在施重淞身后,七拐八绕地走进了一个小暗房。
浓郁的血腥味直扑她的鼻子。
借着昏黄的烛光,姜明葵看清了地上干涸的血渍。
她穿越前曾经是个重度恐怖悬疑片爱好者,深知古代刑法的残酷。今日亲眼见到,才发现史料记载并未夸大。
姜明葵一眼便看见了刀疤脸。
他整个人被刑具吊挂着,衣服沾了水,重重地压在他身上。
刀疤脸身上添了不少伤,气息很微弱。
天甲见施重淞和姜明葵来,跪下请罪:“属下无能,此人嘴实在太紧,一点信息也不肯透露。”
姜明葵又看了他一眼。
刀疤脸却突然抬起头,回望过来。
他目光触及到姜明葵的一瞬间,脸上的凶恶毕露。
刀疤脸嘴上念叨着什么,费了极大的力气动着嘴唇。
姜明葵心下疑惑,刀疤脸为何对她恶意如此之强。照理说,他应当更恨施重淞才对。
她什么时候吸仇恨的特质上升了?
姜明葵试着去读刀疤脸的唇语,却发现他念的三个字是“赈灾粮”。
在新种拔节育穗和大雨之前,赈灾粮是阳覃百姓最后的保障。
宣朔两地为何会有少量流民涌入阳覃城中?
让赈灾粮彻底毁掉,到底能让他们如何获利呢?
获利?
她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这一切早有预谋,虽然她确认不了幕后主使是谁,但此事若成,将是暴利。
难怪他们敢铤而走险,难怪刀疤脸宁死不招。
姜明葵拨开前方的侍卫,走了进去。
天甲想要拦她,却被施重淞眼神制止。
她走到刀疤脸的面前,对着旁边的侍卫说道:“这不是他真的脸,想办法将上面这层脸皮揭开。”
刀疤脸喘着粗气,脖子上青筋暴起,眼睛红得似乎能泣血。
天甲和地乙按住他,一把扯上脸上那层薄如蝉翼的面皮。
姜明葵彻底被古代的智慧折服了。
如此精细的东西,放在现代她都不敢想,古代不仅做出来了,还量产了。
施重淞看向那人的脸,淡淡地嘲弄着:“我当是谁,原来是二殿下身边牵马的侍卫。”
“表哥有事不如请我代劳,怎么还让侍卫做些不入流的事情呢?”
二皇子?
他们是二皇子的人,难怪行事这样歹毒。
刀疤脸面色灰白,身份彻底暴露,他已经没有任何胜算。
可是一切都是这个眼前这个女人造成的。
他气若游丝,还是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你坏了我的好事,我今日死在这里,你和永安世子也别想独活。死了我又如何,你们救不了阳覃城。”
刀疤脸快意地笑了起来。
姜明葵却突然打断了他:“阁下是否忘记了,我手上有新种。”
他却笑得更大声,癫狂地仰起头。
“你有新种又如何,能让他们现在都吃上饭吗?况且你的新种不一定能活下去吧。”
姜明葵微笑着看向他,温声道:“你怎么知道不行呢?”
“流民暴乱是你一手策划,成功一例就会有人效仿。可是你还是失败了,你此刻在这里困兽犹斗没有任何意义。二殿下派你们来得很早吧,旱灾刚有风声你们就启程了。”
她笑意更盛,这人的反应已经证实了她的猜测。
“大旱之前,百姓的存粮你们收购了多少?太子坐镇阳覃,世子殿下又紧接着来,你们不敢在阳覃活动吧。在宣朔的村落间流转,骗了多少百姓?”
刀疤脸收起笑容,嘴唇有些哆嗦。
他仍是撑着一口气,闭紧嘴巴。
姜明葵却乘胜追击,声音极高:“你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宣朔少部分流民跑到阳覃城内怎么会是巧合?你们和阳覃城内的什么人有合作?”
施重淞却突然开口,他语气带着些恶劣的奚落:“本世子记得,阳覃城内的首富之子恰好是表哥亲自保荐的呢。”
阳覃城的首富?
她看向施重淞,问道:“阳覃城内首富是谁?”
施重淞答道:“应当是陈满。”
她想起天甲说的布粥的权贵里也有陈家。
天甲接收到她的目光,轻轻点了头。
这便是一条完整的利益链了。
不仅可以大肆敛财,还能治太子和施重淞一个无能之罪。
一箭三雕,这位二皇子果然是好计谋。
阴毒得令人防不胜防。
施重淞从她刚刚说出的话已经推测出了事件的原委,心里却在庆幸。
还好,还好他让姜明葵来了这里,他们还能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提前部署。
陈家的米行几乎垄断了两地的收购,背靠二皇子,行事颇为蛮横狠厉。
太子到来之前,他们便开始配合陈家的米行大肆收购两地百姓的存粮,甚至连旧粮都不放过。因此姜明葵到时,百姓中间就已经出现了挨饿的人。
后续的流民和暴乱不过是要制造城中断粮的恐慌,这样会导致人人自危。
陈家这时再将米行中大量的米粮公之于众,哄抬米价。阳覃城内不缺富足人家,只能硬着头皮买。他们这些人并不知道大旱什么时候结束,米越买越少,最后的价格也会越来越高。
可是没有一粒米会流向最普通的人。
他们是这场权力和金钱斗争下唯一的牺牲品。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晚了,这周末太忙太忙,我先滑跪道歉感谢在2024-03-20 23:07:05~2024-03-24 01:01: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onnie 10瓶;春风词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