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悦甫一吸气,一大口浑浊的浓雾就呛了进去,激得她咳嗽连连,眼泪都掉了下来。
什么破地方。
她赶忙屏住呼吸,以灵力护体,双目紧闭,以神识扫视四周。
奇怪的是,这里什么都没有,不仅感应不到宿见心他们的气息,甚至连花鸟野兽都不见踪影。
周围一片灰蒙蒙的,全是足以腐蚀血肉的暗雾瘴气,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她这是被传送到哪了?
游悦尝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发现脚下绵软,不似实地,反倒像沼泽一类的东西。若非她一早调动灵力护住全身,恐怕已经被吸了进去。
无路可走,她只好继续摸出蔡奶奶送的罗盘,以及三婶给的退瘴符。
然而这些从未失手的东西,居然在这一刻统统失灵,无论游悦怎么注入灵力都没有反应。
她只好继续闭着眼睛瞎走,看看能不能闯出一条。
此时,游悦不知道的是,重重雾气的最上方,是晴朗无云的万里高空。烈日炎炎,金乌似焰。
一只血红的眼睛,在太阳中央悄悄睁开,视线无声逡巡,划过大地上的每一处隐秘。
望见被困于迷雾中的游悦时,这只眼睛微微一顿,随后,在众人察觉不到的空间中,响起一道懒散的女声:
“这孩子,竟然当真是筑基么?”
说话的是一名红袍女子,托着腮似笑非笑,雪肤碧眼,不胜美艳。可惜那样漂亮的眼睛,她只剩一只,另外半边脸上,眼窝的位置空荡荡的,漆黑瘆人。
她身前是一桌下到一半的围棋,而棋盘对面,则是个戴着青铜面具的黑衣男人。
“为何这么说?”男人语气毫无波澜,随手落下一子,“教主的旨意,一见此人,格杀勿论。若是筑基,何须大费周折?”
“那个迷雾沼泽是我闲来无事设下的,但凡她有元婴以上的修为,都能立刻看破。”女子说,“我倒是好奇,她这样能犯什么事,让你亲自过来?”
“有几个暗鸦教的废物死在她手上。”男人平静地说,“不是什么大事,但破坏我们的计划,该杀。”
“好吧。”女人挑起一枚白子,左眼眼波荡漾,泛着冰冷的光,“那就杀吧。等她死了,这具身体也就归我了。”
“可以。”男人说罢,敲了下棋盘边缘,“该你了。”
女人笑了笑,抬手欲要落子,忽然一个愣神,下错了位置。
男人敏锐地问:“发生什么了?”
“奇怪。”女人捂住自己的右眼窝,“那是什么招式?我竟从未见过。”
闻言,男人怔然回首,透过烈日之眼看到的所有景象,都被投放到他身后巨大的镜子上。
而此刻,游悦似乎终于走得不耐烦,停下脚步,举起右手。
“天无,第五十六重,双鹤唳。”
话音落下,四周雾气一阵动荡,疾风回旋流转,凝聚成两只巨大的鹤影,围绕游悦盘旋飞天,速度之快竟将方圆数里的灰雾统统吸了进去。
尖锐的鹤鸣响彻遍野,疾风之力横冲直撞,撕碎了一切障碍。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迷雾,迅速在狂风的围剿下凝聚又消散,明艳的日光重新降临,天蓝如洗。
鹤影消弭,疾风逝去,唯剩游悦站在风眼中央,毫发无损。
“这不是挺厉害的嘛。”女人突然出声,眼里久违地亮起兴奋之色,“不愧是我选中的身体。”
男人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三百岁,有接近合体的修为,还算不错。”
女人舔了舔嘴角:“我想起来,还有一个小姑娘也不错,可惜是五大宗门的人,不敢惹啊。”
“五大宗门罢了。”男人隐约冷笑,“待教主成就大业,你想要什么样身体,都能得到。”
“那我可真是……太期待了。”女人低低地笑,笑声回荡在这片封闭的空间,诡谲生寒。
……
此时的游悦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严密看管着。
她正享受阳光的洗礼,举起手掌看了看,俨然十分满意。
果然,一力破万法是真的,哪怕只会打架的招式,也足够在九州任何一个地方横行了。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随着日光的晒烤,脚下的沼泽如同活过来般不停蠕动,白烟似的雾气蒸腾而起,顷刻便初具规模。
原来方才的迷雾是这么来的。游悦不敢耽搁,给自己贴了张疾行符,飞快地朝着沼泽尽头跑去。
中途还瞥见一株长势良好的黑色小草,从石头缝里顽强地挤出来,贪婪地吸收着雾气。
游悦脚步一顿,想起宿见心说这里面都是天材地宝,那这棵草应该也有它的价值。
于是顺手摘下,怕它在储物戒里憋死,便别在了腰间。
终于,迷雾即将形成的前一刻,她逃到了沼泽尽头,迎面是一片苍郁的森林。
罗盘和通讯玉碟都恢复使用,她给宿见心发送消息,告知了对方自己的位置。
等了一会,对面没有回复,游悦揣起玉碟,朝着森林内部走去。
这里似乎是秘境边缘地带,没什么活物气息,偶尔碰上几只灵兽,也都是四五阶的水准,游悦随手就能打趴下。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日走起来格外劳累,才过了半个时辰她就不得不停下,稍事休整。
参天巨树遮蔽了烈日,游悦坐在石头上,拿出通讯玉碟试图感应宿见心的位置。
这时,身后传来簌簌的声响,她埋头发消息,没感应到灵力波动,还以为又是什么不入阶的野兽。
“这里就你自己?”
粗砺的嗓音乍然响起,细听还有一点熟悉。
游悦蓦然回头,来的竟是那名极天宗的刀疤男,好像叫齐仲桓。
“别做无用功了,你收不到消息的。”齐仲桓瞥了眼她手里的玉碟,讥讽地说。
游悦把通讯玉碟收起来,站起身道:“好巧。”
齐仲桓轻哼了声,突然眼尖瞄到什么,不禁定睛看去:“嗯?雷泽之草?”
游悦低头看了看,把小黑草拿起来:“你说这个?”
“你不知道?”齐仲桓按着刀柄,缓缓走近,“也难怪,我竟然看不出你的灵根。可是对雷灵根来说,这东西大有用处。”
顿了下,又说:“不过雷泽之草蕴含阴雷之力,凡触碰者,十息之内就能被吸干灵力,为何你半点事没有?”
游悦哦了声:“原来如此,我说怎么灵力凭空消失了一些,还以为是瘴气的作用。”
齐仲桓:“……”
连他都不敢轻易触碰雷泽之草,这个家伙,居然能一直拿在手里?!
“听你的意思,你应该就是变异雷灵根。”游悦把小黑草递出去,“一百灵石,你买吧。”
“买?”齐仲桓哈哈一笑,倏地眯起眼睛,像是看见猎物,“秘境里的东西,谁得到就是谁的,从来没有买卖这种说法!”
话音落下的瞬间,手中大刀出鞘,漆黑的刀身一刹那劈向游悦的手臂,散发出浓重的嗜血气息。
游悦:“!”
这个人不讲武德!
她仓促躲过对方的攻击,刀刃轰然劈裂一整块巨石,激起尘土飞扬。
紧接着第二招、第三招……看起来几十斤重的大刀,在他手里恍若无物,飞快地舞动着。
游悦判断了一下,这个人修为不如燕识朝,她应该打得过。但宿见心说他是极天宗长老的真传弟子,这就有点难搞了。
电光石火之间,她立刻做出决断,啪啪往身上贴了三张疾行符,然后转头就跑。
齐仲桓想也不想,提着刀就追了上去,两人窜进森林深处,兔起鹘落,你追我赶。
游悦累得气喘吁吁,回头大喊:“你别追啦,再去沼泽里找找这种草不好吗?我跟你又没什么什么恩怨!”
齐仲桓举刀厉喝:“你敢站住和我较量一番吗?”
游悦深呼吸:“我不敢,所以我在跑啊!”
齐仲桓:“……”
跑着跑着,游悦觉得有些不对,他们好像误入了一个山谷,四周的威压明显沉重不少,接连听见猛兽咆哮的声音。
再往前跑,就见几道白光划破半空,树林参差的间隙中,隐约可见一名白衣修士正在与灵兽搏斗。
游悦的速度明显有所减缓。
若她再往前,只怕会害了对方。
迫不得已,游悦猛然刹住步伐,一个转身变出战天戟。
算了,打就打吧。
见她终于舍得停下,齐仲桓露出得逞的笑,扬声道:“怎么不跑了?不怕被我打死吗?”
游悦说:“啊,就你?”
齐仲桓:“?”
他勃然大怒:“你还是第一个敢这么对我说话的,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厉害!”
游悦点点头。
战斗一触即发,刀戟相接,灵力震荡,狂风呼啸过境,树木纷纷摧折。
不过,这一幕也只持续了五息时间而已。
五息之后,齐仲桓惨叫一声,捂着流血的鼻子频频后退。
游悦默默掏出昏睡锤,给了他最后一击。
看着不省人事的齐仲桓,她思忖过后,拿捆仙绳仔细捆好,然后贴上凌空符。
但见齐仲桓如蚕蛹般被牢牢捆住,在符纸之力的带动下缓缓升天,围绕一方土地旋转不息。
游悦满意地拍拍手,转身去方才见到的地方,打算救一下那名正在苦战的修士。
刚刚看的很清楚,对面是银羽雷重熊,七阶灵兽,她一个人就能打赢。
果然,当她到的时候,那名白纱覆面的修士,已经力所不支,快要被逼入绝境。
游悦赶紧拿出青龙弩,灌入最大限度的灵力,瞄准,射出。
一击即中!
银羽雷重熊发出长长的嚎叫,心脏被完全洞穿,汨汨流出血水。只听砰一声,银熊庞大的身躯倒地,在它利爪之下的修士也得以喘息。
“你怎么样了?”游悦走过去问。
那名修士维持单膝跪地的姿势,慢慢地抬起头,揭下脸上的白纱。
他露出一点笑,眼眸微微弯起,声音似碎玉泠珠。
“多谢道友出手相助。”
游悦罕见地有片刻愣神。
其实很长时间以来,人的相貌在她眼里,都是一种虚幻的概念。
她在狗儿山待了太久,对于美丑的认知完全来自于各种画册,以及小说话本里的插图。
而眼前这个人,毫无疑问。
比她见过的任何一幅画都要美好。
明明只是一身素衣,并无半点装饰,可放在他身上,就如同天山最洁净的一抔雪,如同天边可望不可即的云光。
游悦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男人能笑得这样好看。
“怎么了?”见她迟迟不应,男子还以为自己受伤的样子吓到了她,不由轻垂眼眸,“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么?”
“当然不会!”
游悦看着他,虽然长发已然散乱,脸颊还沾染几滴血迹,然而这非但无损其容光,反倒如话本里描写的女主角那样,格外增添动人的美感。
“你……特别好看。”游悦真诚地说。
男子稍怔,随即浮现笑意,他看起来那样开心,仿佛得到她的夸赞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
他望着游悦,那双蕴藏了星河的蓝色眼眸,在某一瞬划过亿万年的流光。
“我有名字,叫……”
“周济秋。”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十二点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