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之路,是一条表面风光,实则充斥磨难的道路。
人人皆想攀登,但只有极少数人能被选中。
这极少数人,又多半折在中途,一生徘徊于锻体、练气或筑基,连金丹都无缘触碰。
何况金丹之上,亦并非坦荡通途,而是一条更为艰辛漫长的曲折窄径。
可谓修仙之难,甚于万事万物,亘古不变。
所以……
游悦站在洞口,满脸麻木地想。
所以,三百年过去,她还是筑基,也很正常吧?
“…………”
游悦看着手里破烂如昔的《天下无敌》,几乎咬碎一口牙齿。
“老天爷,你开什么玩笑!!”她愤然扔下秘籍,仰天怒喊。
怪哉!世间岂有三百年之筑基乎?
——有,还真他爷爷的有啊!
游悦的表情扭曲得像三天没吃饭看见肥肉的恶狗。
好在三百年过去,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每年来两次的崩溃,深呼吸几下后,平复了躁动的心态,弯腰把秘籍捡起。
封面的《天下无敌》被她抹去两个字,现在只剩“天无”,朴素且低调。
游悦老泪纵横。
低调,太低调了,她本想突破元婴就下山打探男女主的情况,结果苟了三百年始终没等到那一天。
期间她也想过更换功法,却被万爷爷告知,《天无》的特性已经刻进她的玉府,此生或许无法抹去。
换句话说,不管她改弦更张修习什么功法,最后都是《天无》的影子。
游悦彻底地绝望了,从此破罐子破摔,一条路走到黑。
时至今日,历经四百三十八次闭关,她终于打通第八十重,登顶第八大境界。
然而修为……
居然还是筑基巅峰呢。
游悦扯出一个微笑,信步朝家里走去。
没关系,筑基巅峰也很棒了,她是筑基里最强的,也是筑基里活得最久的。
就这样不断安慰着自己,游悦来到了家门口。
或许是感受到她突破时的灵力波动,狗儿山众人齐聚此地,站满了院子。
游悦看了一圈,没发现红红姨。
已经接近正午,红红姨却还没有起床。这些年,她所需的睡眠时间越来越长。
游悦内心不无担忧,也曾怀疑她染上某种病。而精通医术的苍姑姑却说,这不是病。
不是病,那会是什么?
游悦想不明白,所以她必须下山。
哪怕只有筑基的修为,碰上男女主必死无疑,她也得下山查清楚。
想到这里,她对着众人露出笑容:“你们怎么都来啦?”
阿大说:“听说你明天就要下山,赶紧来看看你。悦悦,这次闭关感觉怎么样啊,有没有什么进展?”
他问的正是大家关心的问题,所有人都静静看着游悦,等待她的回答。
别看游悦十八岁筑基,对比五大宗门的天才可能不算什么,但要知道,她从未学过系统的修行方法,所有灵力都来源于自行吐纳转换。
也正因如此,众人心照不宣,没有提过教她修炼的事,任她自由成长到筑基。
本打算之后就将本领倾囊相授,谁知红红又站了出来,说游悦有自己青睐的功法,现在修行得很开心。
众人闻言只好作罢。
结果三百年过去,游悦的修为进展如乌龟爬行……不,说是蜗牛都不为过。
大家百思不得其解啊。
这到底修了个什么功,把好好的苗子折腾成这样?
要不是清楚普通筑基活不了三百年这么久,他们都想直接动手把游悦摁住,看看她到底修成个什么东西。
面对大家隐晦的目光,游悦尴尬地笑了两声。
“我嘛,还是那样……”她努力保持微笑,违心地说,“其实,现在我觉得吧,筑基巅峰也挺好的。”
“对、对嘛,筑基也挺好的!”二牛叔附和。
万爷爷跟着点头:“的确,悦悦只用三百年的时间,就从筑基初期飙升到……呃,筑基巅峰。这实在是、实在是……”
万爷爷夸不出口。
“实在是举世无双,空前绝后!”三婶接话。
游悦:“……”
其实大家可以不夸的。再夸她真的要哭了。
“大姐头,你别难过。”金蛋子安慰她,“书上说有一种人大器晚成,厚积薄发,你肯定就是这种。”
游悦:“……没关系,我已经接受现实了。”
两百年前她以为自己厚积薄发,一百年前她以为自己大器晚成。
现在,她只想苟过一日是一日。
反观金蛋子。
游悦盯着他,心情更加惆怅。
没错,当年那个追着她满山跑的二傻子,早就成了一名合格的元婴老怪。
——虽然他还是经常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从金蛋子晋升金丹起,两人就不再打架。倒不是游悦害怕,恰恰是金蛋子怕伤到她,说什么都不肯出手,只肯单方面挨打。
所以到了现在,游悦只偶尔揍一揍他,平时都转为更平和的较量方式,譬如下棋、打马吊。
回忆起过往的点滴,游悦不禁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没想到,最后狗儿山的吊车尾居然是她。
这一刻,游悦沉浸在悲伤的世界里,忽视了金蛋子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心虚。
其实他早在一百年前就突破瓶颈,一跃跨入化神期,如今已是化神后期的水准。
只是为了游悦的自尊心,这话万万说不得,大家也都默契地帮他保守了秘密。
过了会,红红姨终于醒来,端出茶水请大家就坐。
众人在院子里坐下,闲话家常,二牛叔又开始劝游悦不要下山,外面太危险。
只是为了红红姨的病和狗儿山的未来,游悦去意已决,二牛叔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可真的静下来,游悦反而犹犹豫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万爷爷瞧出异样,主动问她:“悦悦,怎么了,还有什么没办妥的吗?”
游悦摇头:“没有,我只是想问一件事。”
她深吸一口气:“就是咱们妖族,有没有类似于妖盟的东西?”
话落的一瞬,不知是不是游悦的错觉,房间里无比安静,连呼吸声都消失不见。
她试探地问:“他们人类修士能成立群仙盟,那咱们就没成立过妖盟吗?”
良久,万爷爷笑了下:“怎么突然这么问?”
只有红红最淡定,一下子猜中她的想法:“小悦,你想成立妖盟吗?”
“……是。”想法被当众点破,游悦干脆点头承认,“我想成立一个,属于我们的妖盟。”
众人面面相觑,忽然都笑了起来。
“原来是小孩子过家家,那咱们都支持你,你想怎么成立就怎么成立。”
“就是,一个妖盟而已嘛,我白蔓现在就加入!”
游悦挠挠头:“那说好了,我可是认真的,以后有什么事情你们要帮我。”
“一定一定,你不说我们也帮你啊。”众人纷纷应和。
二牛叔说:“怪不得你非要下山,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
游悦笑了笑,没有否认,她下山确实包含这个原因。
话本里被围剿的,不只有她自己,更有狗儿山的大家。为了应对不测,她萌生了联合其他妖族的想法,没想到大家这么容易就同意了。
心愿落地,游悦轻松许多,和金蛋子下起象棋,不到一盏茶就将他杀得片甲不留。
傍晚时分,人群散去,游悦耐心等到入夜,红红姨准时回房间就寝。
她悄无声息溜出门,跑到后山跟疯爷爷告别。
当然,疯爷爷还是那副谁也不理的模样,只在她提起“妖盟”二字时,短暂投来晦暗莫测的目光。
回到家时,更深露重,红红已经睡熟。
游悦轻手轻脚钻进她的屋子,安静地在床边蹲下。
她看着红红的脸,被月光一照,显得那么苍白,那么瘦削。
很久之后,她极轻、极轻地说:
“红红姨。”
“其实我修炼,不是为了让自己变得多厉害。我只是想再多陪大家几年。”
“我下山后,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啊。”
纵然知道红红听不见,游悦还是露出一抹微笑,无声离开这里。
她没有看到,在她关门之后,月光照耀着红红眼角的泪滴,宛若花瓣上一颗露珠。
第二天,游悦赶了个大早起床,在山顶踏上飞舟。
身后依旧是金蛋子撕心裂肺的喊声。
“大姐头——记得给我带礼物哇——!”
游悦摆摆手,飞舟没入云烟,似游鱼入海,刹那间消失不见。
这一次,飞舟飞了足足两个时辰。
游悦来到一个稍远些的地方,叫做平河城,不过还是在越州境内。
她仔细研究了话本的时间线,最迟月底男女主应该会来这里。
平河城比关石城大了数倍,人口更多,也更加繁华。
只是面临同样的困扰——魔修作乱。
游悦先是去了藏春楼大吃特吃一顿,虽然名字不太正经,但味道相当不错。
又去了茶馆喝茶听书,去珍宝斋给金蛋子挑选礼物。
最后来到残月阁。
这里每天都有人发布悬赏,内容不论,甚至涵盖杀人灭门此类任务。所有悬赏令都被汇总起来,分为红、黑、黄三种榜单,难度依次递减。
凭游悦的等级,只能在一楼转转,参与些找灵宠、抓小偷的任务。
其中一张悬赏令引起游悦的注意。
“魔修张启泉,自称敬海居士,专好残杀幼孺,犬子年仅七岁,惨遭毒手。官府通缉十载无果,今于平河城发现其踪迹。凡能将其抓捕归案,或提尸首来见者,以三百灵石相酬。”
“注:张启泉修为筑基后期,善用暗器。”
三百灵石不算多,比起那些动辄几千几万的悬赏令,可以说少得可怜,难怪会被分在一楼。
游悦伸手把悬赏令揭下。
她出门带的钱不多,一上午就花了小半,现在正是自力更生的时候。
刚好那魔修仅有筑基后期,适合让她小试牛刀,看看《天无》的本事。
拿着悬赏令找到苦主,在对方一番道谢后,成功得到有关张启泉的消息。
疑似最近在青楼出没。
游悦开始每天雷打不动的蹲点生活。
终于,三天后,她躺在房檐上打哈欠的时候,瞧见了一个半敞衣裳走出小巷的男人。
和画像上一模一样。
游悦瞬间清醒,一个翻滚跳了下去。
谁知那张启泉跟背后长眼似的,看都不看是谁,拔脚就开始狂奔。
游悦:“……”
好,确定是你了!
熟悉的场景再次上演,魔修一路跑,她在后头一路追,居然又追到了一个悬崖边。
游悦无语,你们魔修怎么这么喜欢悬崖呢?
不过这次她学精了,不等魔修说话,立马抬手掐诀,坚决不给对方偷袭的机会。
看到她的举动,张启泉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他行凶作恶几十载,从未被人抓到手,靠的本事只有两个——暗器和乾坤丹。
暗器出其不意,乾坤丹能助他修为暴涨至金丹初期。
就在游悦出手的一刻,张启泉也刚好咽下乾坤丹,信心满满准备接招。
为了验明《天无》的实际威力,游悦从简单的招式用起。
首先。
“天无,第十六重,游龙斩。”
狂风骤涌,汇聚成一条咆哮的游龙,朝着张启泉疾奔而去。
张启泉冷笑一声,手中兵器就位,即将接下此招——
“咔嚓。”
……咦?
张启泉愣愣地看着手里大刀碎成两截,连带着被贯穿的,还有他的胸膛。
鲜血喷涌如柱。
“怎么会……”
张启泉双目圆瞪,死死盯着游悦。
这人明明只是筑基巅峰,他绝不可能看错!
可死亡的恐惧已经扼住他的咽喉,令他只能绝望地颤抖。
“我可是——”
他只来得及说三个字,便“嗬”的一声咽了气,直挺挺仰面倒地,死不瞑目。
游悦:“?!”
瞳孔地震,风中凌乱。
不不,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游悦大脑乱糟糟地想,她是筑基巅峰,这个人是筑基后期,差了整整一个小境界。
那么她一招秒杀对方,也是很正常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