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戈渊山在城北,姜姒昨日因骑马而兴奋的半宿未睡,车内温暖如春,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醒来竟发现置身在暖室内。

暖室建在山洞之中,墙壁怪石凸起,目光所到之处皆是郁郁葱葱的花草和藤蔓,隐隐还能嗅到诱人香气,让人忍不住口舌生津。

见她醒来,周暮春疾步走来:“王姬可是饿了?”

姜姒心心念着如月口中的戈渊菇,一直未进食,点点头老实说道:“饿了。”

“戈渊菇生食有毒,长时间烹煮可祛毒,约莫一盏茶后才可食用。”

周暮春每每出现在她面前,皆衣冠楚楚,一丝不苟,姜姒还从未见过此等模样,只见他腰间围着襜裳,颈间挂着纯色襻膊,手掌之上还有颗颗水珠。

“周内官亲自做的吃食?”

周暮春粲然一笑:“奴才献丑了。”

越嗅姜姒越觉得饥肠辘辘,跟着周暮春往外走了数步,这才发觉几步之外的山洞外竟飘着皑皑白雪。

姜姒不由得感慨:“周内官神通,竟找到如此美妙之地。”

“此地乃王上住所,除王姬外,再无别的女子踏足。”

说罢,引着她往里走。

姜姒这才发觉室内别有洞天,离她方才所睡之塌仅一墙之隔便是温泉,温泉散发着蒙蒙雾气,只凑近片刻,便已觉得外露肌肤发热。

见她好奇,周暮春将她扶下石阶。

柔夷在温泉里晃动片刻,耳边也多了几分悦耳的声音。

“温泉水竟是这样的,好热。”

周暮春眸色愈深,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奴才带了一壶浊酒,王姬不妨试试边泡温泉边饮酒?”

“吾酒量尚浅,恐做出不合时宜的事。”

这种事确有发生过。

幼年,几个王姬公子将加热后的黄酒灌于她口中,黄酒后劲大,她又未饮过酒,只一盏,便摇摇欲坠,跌倒湖里差点淹死。

上天垂怜,不知从何处飘来一块木头,她才能借机爬上岸,只是衣衫浸湿,在宫人瞩目之下回了住所,一度成为众人笑谈。

而她也缠绵床榻数月才悠悠转好。

此事后,每每惹姜玥不悦,便会给她灌上一盏酒作乐。

姜姒身子本就不好,再三磋磨后都要修养许久。

母亲每每见到此状皆会垂泪叹息,姜姒心知她有心无力,只安抚她莫要多想。

此次代替姜玥来到大齐前,姜姒妄想过若能得王上垂怜,便铤而走险告知王上她的真实身份,若他对她有意,再央求救下母亲,可一路走来听过不少王上传闻,皆听闻其嗜血成性,怕不会如她所愿。

周暮春从不远处的矮柜里取出一壶酒:“此酒名浮光,乃戈渊城进贡王上御酒,酒香中带着淡淡的花果香,最适合女子饮。”

他将瓶塞拔去,凑到姜姒鼻边。

还未靠近便闻到一股难以言说的阵阵幽香,与她过往被逼迫喝的酒完全不同。

周暮春笑道:“此酒加热后,香气更浓,据说饮后,身上也会携带此香。”

如此神奇之物,姜姒渐渐有了饮酒的心思:“吾饮一杯即可。”

“待吃过饭休憩片刻,奴才再带王姬泡温泉。”

如月缓缓而来,福身行了一礼:“王姬,周内官,戈渊菇已好。”

“既如此,奴才先带王姬去吃饭。”

外室已摆上矮塌和吃食,周暮春盛了一碗汤放至她面前。

“王姬,小心烫。”

汤鲜嫩湿滑,无比爽口,只觉得前十六年的汤都白喝了,姜姒不知不觉竟喝了一碗。

再盛第二碗时,周暮春只盛了半碗。

姜姒疑惑不解:“为何不盛满?”

汤鲜的很,再盛两碗,她也能喝得下去。

“过会要泡温泉,恐王姬吃太多引起身子不适,故还是少食为好。见王姬喜欢,奴才已经命人去山上再多采些好生保存,前往都城之路可食用,味道虽不及即采即吃鲜美,但也比平常饭菜可口。”

姜姒这才知晓自己闹了个笑话,羞的耳尖通红:“多谢周内官解惑。”

“从此处观崖下风景别有一番滋味,王姬请随奴才来。”

姜姒拿上暖炉,披着朱红色的斗篷随他而去,往洞口行数步,便能看到及腰间的石栏杆,再往下看,便是陡峭而险峻的山崖。

自从遇到周暮春后,一路上的美景美食皆没错过。

姜姒双眼如星光璀璨,呼出一口热气,伸手接过飘落的雪花。

雪花乖巧的落在她的手心上,最后化成一滩水。

周暮春不动声色的走来,拿出一方手帕,将她手掌的水迹擦拭个干净,仿佛对待什么珍爱之物。

除母亲外,还从未有人对她如此。

姜姒将手收至斗篷之下,移开视线,偶然间瞥向一处,双眼瞬间睁大,急忙喊道:“周内官,那里有……”

周暮春撑着伞,遮住了她的头顶:“王姬莫要受了风寒。”

“……那里有人!咦,不见了……”

她亲眼看到有人穿着黑衣在山涧跳跃,怎么一眨眼人就没了,是她花眼了吗?

周暮春顺着她的手指往去,轻笑了一声:“戈渊山甚高,冬日山林中除了麻雀再无别的鸟兽飞禽,王姬怕是看错了。”

她目清,能清晰看到远处旁人不能见之物。

罢了,他都如此说,她也没什么可忐忑。

周暮春眯着眼睛似有若无的扫了那处一眼,眸色幽深:“外头太冷,奴才带王姬泡温泉。”

“如月服侍即可,周内官无需贴身侍奉。”

“也好,奴才去看看戈渊菇采的如何,门口有重兵把守,若王姬不安,可换人贴身保护。”

姜姒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待其身影消失,有一身穿盔甲之人跑了过来:“王上,刺客已抓到,五人均服毒,三人毒发身亡,二人救了回来。”

“可有问出何人所遣?”

“死士,拒不开口。”

周暮春冷笑一声,合上伞:“带孤去。”

山上路况错综复杂,若非熟捻之人,一时半会走不出戈渊山。

而周暮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密室。

室内昏暗,墙上只点燃了几盏烛火,带勾刺的软鞭落在皮肉之上,举手抬足之间,浓郁的血腥味向四处弥散开来。

周暮春面不改色坐在远处,悠然自得的品着浮光酒。

片刻,施刑之人走了过来,行了一礼后,啐了一口:“奶奶的,嘴比石头还硬。王上,请再给末将点时间,末将定能问出个所以然。”

周暮春将手中的酒壶扔向他:“鞭子给我。”

孙炎武迟疑了片刻:“此人身上有毒,恐伤了王上,末将皮糙肉厚,不如交给末将吧。”

“嗯?”

孙炎武一听这声音,冷汗直流,忙着将皮鞭双手奉上:“王上请。”

他比王上大了数十岁,随其打了几百场仗,却从未见过比王上还英勇善战之人。

身为臣子,他逾越了。

周暮春脱下外衫,只着一身黑色衣裳,从石孔透出来的光落在他的双眼,只觉得如鬼煞亲临。

死士嘴上勒了一根粗麻绳,四肢用铁钉钉在木架之上,身上更是多了数条深可见骨的鞭痕。

“不肯开口是吗?”

死士双眼被鲜血染红,死死的盯着他。

周暮春嘴角微微上扬:“孤喜欢。”

闻言,死士面不改色,一旁的孙炎武则冷汗淋淋。

以往王上说这句话的时候直接屠了韩国五城,别说人,就连一只蚂蚁都没有放过。

此言一出,眼前的死士怕是会生不如死。

周暮春用了十足十的力,一道鞭子落在死士身上,便刮下来一片血肉,死士紧咬牙关,不肯发出声音。

啪!

啪!!!

数十鞭结束,人已经昏了过去。

周暮春用手帕擦拭掉眉梢的血迹,淡淡道:“喂药。”

他口中的药,乃是大齐神医所配,服下后,能吊起人的精神,想睡睡不着,想死死不了。

是大齐一向审问凡人和死士的手段,没人能熬过十二个时辰,即使熬过去,也会丢了性命。

药灌下不久,死士便睁开了眼睛,反反复复几次,精神已然崩溃。

“若说可赐你一个痛快,若不说……”

死士听懂他话音中的威胁,连忙“唔唔”的叫着。

孙炎武得了令,上前一步揭开他口上的绳索:“何人所派?”

“……赵……”

王上登基数载,后宫虽有无数姬妾,却无人得宠。

孙炎武知晓王上这一路的行踪,也知晓他正日日夜夜扮作内官服侍赵国王姬,虽不解,但也一路暗地保护着赵王姬。

眼看赵王姬不日便要到都城,凭借王上的恩宠,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这会冒出来的赵国刺客……赵王姬危矣。

“蠢货,哪来的胆子颠三倒四。既然不想痛快的死去,那就好好的享受最后的人生。”

死士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似乎在说他怎么知道。

周暮春拿着鞭子抬起他的下巴,冷声道:“自你们从魏国来此,所有的行踪,每一言每一行皆在孤掌控之中。方才不过是陪你玩玩,消磨消磨时间罢了。”

死士本就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此,却没想到眼前之人竟比阿鼻地狱的恶鬼还要恶毒,他的瞳孔睁大,无声的嘶吼着。

周暮春懒懒的瞥了他一眼:“孙炎武,交给你了,让他好好记住自己做的事,如此下一世才可不犯错。”

孙炎武正诧异王上怎会知晓这些死士为魏人,突想起从先王起便培养的暗卫,不由得咂舌,亏他设下陷阱埋伏死士,还以为立了大功一件。

“末将送王上。”

周暮春背着手悠悠的往外在,心中却在想姜姒,她头一次见温泉,定然乐不思蜀,只是她身体虚弱,泡太久对她身体有害无益,思及此,脚步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