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听到这声,二人的反应不尽相同。
婉宁顿时板起小脸,握紧手中的扁担,一副气势汹汹立马就要冲过去的模样,而沈遇则是面色如常,眉头都没皱一下,且动作熟练地拉住了她。
不一会儿,一道圆胖的身影映入眼帘,来人满脸的焦急之色,一边走还一边气喘吁吁,大冷的天,硬是走出了满头大汗。
“老方。”
沈遇几步上前扶住他,招呼了一声。
这位姓方名圆,是原主的邻居兼朋友,家里开了间小小的食肆,两家的铺面都是靠在一块儿的,在原主那一堆狐朋狗友里面算得上是唯一一个有正经营生的人,人品也好,因而每次只要有个什么事儿,都会主动过来给沈遇报个信儿。
方圆扶着膝盖大喘气,焦急地道:“你们俩赶紧去吧,方才来了三五个人,,说是什么……顺义赌坊的人,瞧着就凶神恶煞的,听说你不在,砰砰砰就开始砸门了,指不定这会儿已经闯进去了都。”
听到“赌坊”两个字,婉宁整个人便是一愣,下意识转头看了过去。
只见身边人神色平静,面色如常地同方圆颔了颔首,“多谢,我这就赶过去。”
方圆把话传到了,心里也松了口气,不自觉又关心上了:“我看他们不像是什么善茬儿,你能应付得来吗?要不然我帮你去县衙报官?”
沈遇思索片刻,还是婉拒了,“暂且不用,既然是赌坊之人,应当是求财,就算是县衙的人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说罢,他话锋一转,“不过,还有件事要请老方你帮个忙。”
“有什么事儿你说。”
“劳烦你帮我把五娘送回家,家中只有两个孩子在,我不放心。”
一听是这事儿,方圆立马拍着胸口应了:“成,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婉宁没想到他说的事居然是这件事,她有心想问问安平赌坊的人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惹上那些人,却又觉得此刻不是追根究底的好时机,只觉心口塞着一团郁闷之感,不上不下的,憋得她难受。
“五娘,你的意思呢?”
沈遇见她半晌不言语,不由出声相询。
婉宁低下头,视线正巧落在他拎着木桶的手上,干净,清瘦,骨节分明。
她忽然想起,眼前这人才大病初愈,手无缚鸡之力,连重点儿的东西都拎不动,若是真让他孤身一人去直面那些赌坊的人,说不定竖着过去得横着回来。
想到这里,她果断摇了摇头,“我随你一块儿去。”
她话音落下,方圆先急了,“哎不是,弟妹,那可都是些恶人,你一个弱女子……”
“老方。”
话没说完,沈遇便出言打断,“那就这样吧,五娘随我一道过去,家里那边就劳烦你跟嫂子了。”
他都这么说了,方圆就算再怎么想劝,也只能放弃,连着叹了好几下气,“行,那就这样吧,你们小心点儿啊。”
离开的时候还帮他们把那一摊东西也给带回去了。
沈遇与婉宁也同时动身前往铺子。
一路无话。
半柱香不到的功夫就到了地方,还没靠近,老远就瞧见铺子附近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听说了吗,那几个是隔壁县赌坊的人?”
“早就知道了,瞧那凶样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小声点儿!不怕人家揍你啊!”
“又不是我欠的钱,我怕什么……”
这人幸灾乐祸的话刚说了一半,就感觉自己肩膀被人拍了下,与此同时,身后还传来一道温文有礼的声音,还挺好听,就是不知道为啥有点儿耳熟。
“劳驾,能否往旁边让让?”
他转头看过去,顿时浑身一僵,尴尬地笑了两声,“那啥……沈三,你来了啊……”
沈遇颔首,语气依旧平静,“是,可否让我们过去?”
一听这话,这人赶紧用力往旁边挤了挤,把身边人都挤得打了个趔趄,心虚地打了个哈哈,“能能能,这咋不能呢,你快过去吧,你铺子的门板都快被拆了!”
等沈遇带着婉宁走过去,他才松了口气。
看到旁人揶揄的眼神,他嗤之以鼻,心道你们知道什么?这沈三郎啊,就是个混不吝的,连赌坊的钱都敢欠,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他家里还有老有小的,可惹不起这样的人。
另一边,许是见正主来了,围观的人们立马就让开了一条道。
沈遇与婉宁走到铺子跟前,将眼前场景看得分明——
原本收拾得还算整洁的铺面,现下已经被折腾得乱糟糟一片,薄薄的木门被拆下来扔到一边,上面还有不少脏乱的脚印,哪怕只是站在门口,都能看见铺子里来来回回到处乱砸的身影,能听到里面噼里啪啦东西不断落地的动静。
看到眼前这一幕,沈遇不由皱了皱眉,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
前后两世,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
也不知是不是原主常年酗酒的原因,他穿过来之后,昏昏沉沉了好些日子,也没能继承原主全部的记忆,脑海中有些记忆就像是一团迷雾一般,怎么看都看不清。
很显然,这件事也是他没能从记忆中得知的其中一件。
也是他穿来之后面临的第一个信任危机。
一想到这里,他便有些头疼。
从思绪中很快回神,他刚要上前,袖口却忽然被拉住,转头看过去,果然看见婉宁的面色同样复杂难言,那张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白到近乎透明,她抿了抿唇,没过多犹豫,便接着开口:“还是一块儿进去吧。”
既然他们两个已经是协议成婚的关系,就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有什么事就该一起面对解决。
再说,自成亲这段时日以来,她观察许久,自然看得出自己这位挂名相公是个什么样的人,性情温和良善,做事细心周到,除了因大病一场之后导致的手无缚鸡之力之外,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她忍不住想,或许这次赌场来人的事,其中有什么隐情也未可知?
沈遇闻言,心中讶异片刻,便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他对自己现在的战斗力心知肚明,便没有为了强撑这那点男人的面子就拒绝婉宁的好意,虽说在他的理性分析之下,赌场来人,应当是为了要钱,但这是按照他从前的观念判断的,不排除在这个时代背景下,情况会有所不同。
多一个同伴便多一份保障,也更稳妥些。
他们二人,一个斯文清隽,一个娇弱貌美,哪怕是寻常走在街上,都会吸引众多人的目光,更何况站在铺面门口,自然很快就被里面的人给注意到了。
没多久,就从里头走出个膀大腰圆的壮汉,穿着一身蓝灰色棉袄,手里握着根木棍,脚步不停地走到他们俩面前,视线压根儿没在婉宁身上停留,上下打量了一番沈遇,脸上闪过一丝怀疑,瓮声瓮气地问:“你就是沈三郎?”
沈遇颔了颔首:“在下正是沈遇。”
壮汉闻言,眯起眼又打量了一会儿。
他娘的,少东家不是说沈三郎是个油头粉面的浪荡子吗,他是不是记错了,怎么这人看着根本不像啊,别说是浪荡子了,就说是个读过书,身上有功名的书生也有人信啊。
算了,想不明白就不想了,他很快放弃。
反正不管这人是不是吧,只要认下了这个身份,沈三郎欠的债,他就得还。
“沈遇是吧?”
壮汉收回视线,抖了抖满脸横肉,一边说话,一边从袖中掏出一张欠条,在他面前抖了抖,还没等他看清,就又收了回去,“我姓黄,半年前,你在我们顺义赌坊借了三十两银子,前两天就到了该还的日子,可等到天都黑了,都没见到你的人影。”
“这不,我们少东家年底盘账,盘到你这儿了,就打发哥儿几个过来,跟你讨要讨要,你看看,是还五十两银钱呢?还是拿这间铺子抵账?”
他这话说到一半,沈遇立马就确认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与他先前的猜测八|九不离十,果然是原主上赌场赌钱,赌得上了头,还跟赌场借了三十两银子,半年利滚利下来,就从三十两变成了如今的五十两。
甚至还“贴心”地考虑到了他还不上钱,可以用铺子抵账的“好办法”。
他几乎没怎么考虑就拒绝了第二个选项,“不必,我是不会用这间铺面抵账的。”
他话音刚落,壮汉还没说话,旁边尖嘴猴腮的小弟就忍不住张口讥讽起来:
“别装了,是不是抹不开面子啊?我们来的时候都打听过了,反正从你沈三郎手底下漏出去的铺面也不止一间了,再多卖掉一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嘛?”
话音刚落,其他人也大声笑了起来,还有在一旁围观的人也开始起哄:
“卖了吧!”
“沈三,卖了这间,还有一间,你卖得起!”
“就是,都卖那么多了,也不差这一间!”
“要实在舍不得铺面,你身边这个貌美的小娘子,也不是不能拿来抵……啊!”
听到最后一句,沈遇面色陡然沉下,刚要出声打断,就见那人惨叫一声,死死捂住下身倒在了地上,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只虾米,凄厉的呼痛声不绝于耳。
这动静,直看得周围所有男人都浑身僵硬,噤若寒蝉。
一旁,婉宁收回脚,依旧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可在场众人却没一个敢小看她的了。
沈遇:“……”
缓缓收回目光,转向婉宁,“没伤着自己吧?”
他这话说出口,顿时惊掉了一圈儿人的下巴。
不是,你要不要睁开眼看看,要说伤着,也该是在地上打滚的那个伤着吧?
婉宁也愣了下,下意识摇摇头,“没有。”
“没有就好。”
沈遇对地上躺的那人半点儿同情心都没有,只是不由在心中惊叹于原主的勇气。
就这姑娘的武力值,原主是怎么敢对她起色心的,要不是因为原主想生米煮成熟饭,喝酒给自己壮胆,结果喝太多把自己喝死了,才有了接下来他穿书的事儿。
但事到如今,穿都穿了,多想无益,在找不到回去的方法之前,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
他很快将心神从这个小插曲中抽离出来,回到正题,对壮汉道:“黄兄,五十两银子,一文不少,明日便会送到贵坊,现在,你可以带着这些兄弟们先走了。”
“对了,临走之前,还请你们把毁坏的东西都修好。”
壮汉还是头一回碰见对上来收债的还说话这么硬气的人,都给气乐了。
他挥起拳头,刚想吓唬两句,就听这沈三郎继续道:“如若不然,我便只能报官了,听说贵县换了新县令,如今正是立威的时候,相信若是接了这案子,定会秉公处置。”
黄老大顿时浑身一僵。
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前两日在县衙墙下被重枷压着示众的那些同行们。
他也是在那边憋了太长时间,这会才主动领了兴安的差事,想着好好打砸发泄一通,却没成想又碰上了个硬茬子,真是晦气!
越想越气,他放下拳头,狠狠地瞪了沈遇一眼,“你给老子等着,明儿要是还不上……”
“这就不劳费心了。”
沈遇揣着手,礼貌地打断,“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