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愫家教的对象是一个读五年级的小男生,名叫杨雨泽,数学成绩甚至是英语成绩回回都能考满分,唯独语文成绩每次都与及格线望尘莫及,尤其是作文常常空着,死活憋不出一个字。
杨雨泽的妈妈很头疼,毕竟单单是作文就已经占了很大分值,会一直伴随到高考。最初也给他报过作文班,可效果不大,最后只能去找家教来带一带。
杨雨泽的教育问题都是妈妈来管,粟愫是给那位美丽优雅的女士发的消息,大意表示了一下,自己周六下午有事,能不能把上课时间改到早上。
杨太太很好说话,虽然杨雨泽早上有最喜欢的奥数课,但她认为儿子最重要的还是把弱项给拔高才是,转身就和奥数老师请了假,爽快地和粟愫约了周六早上九点的课。
杨雨泽家住在荟城的东北方向,那里是本市的富人区。粟愫则是在城西的大学城,要去那边,需要坐五十分钟的地铁,下车后还要转公交车线路,到了别墅区还得坐摆渡车。
对于杨雨泽这样家庭的孩子来说,最终无非就是上国际中学,然后去申报常春藤的学校,根本不需要他多努力的学习国内这一套教育模式。但杨家对于后辈的要求都是极其严格的,需要杨雨泽处处拔尖,所以作文这一项自然成了父母的眼中钉肉中刺。
粟愫周天那天起了一个大早,抵达杨家时,还差十分钟九点,这是她掐着钟出门的结果,不早到也不晚到,稍作休息就可以上课。
来迎接她的是杨家的阿姨,笑着说:“老师来了!快请进!”
她把粟愫带去杨雨泽的小书房,然后去叫杨雨泽来上课。杨雨泽是不爱上作文课的,尤其粟愫才上过三节课,二人之间更是没有什么比较深的情感。
杨雨泽穿着一件白色的套头卫衣进门,才十一岁的小孩,个子已经窜到一米六。
他面上不耐,一只手从卫衣口袋里伸出来向粟愫挥了挥手,兴致不高:“嗨,老师。”
粟愫问他上次给他布置的书单有没有看完,他神情恹恹,目光呆滞,机械地点了点头:“嗯。”
每每看到这场景,粟愫也想叹气,要不是这小少爷金贵,她真想敲敲他的脑袋要他振作一点!但她不能,她有什么资格叫一个除了语文不好以外的小少爷好好读书?人家不仅家境好,理科成绩也好,她真正把这件事当做一个工作,只做自己分内的事就好。
情绪能感染人,粟愫也神情恹恹,前半节课一直处于这种情绪不高的状态,粟愫好几次都快睡着,又强撑着上课。
到了后面,也许是临近下课时间,两人的情绪都逐渐高涨,学起来也格外有劲,出来的效果也好,粟愫能够看到他写出来一点像样的比喻句了。
可所有的一切都止步于此,他只会写这样的比喻句却凑不成一篇完整的作文,杨雨泽理解不了为什么人的情感会和环境牵扯上关系。
粟愫语重心长地说:“杨雨泽同学,你理解不了人的情感会和环境扯上关系,就像我理解不了你为什么会再天气变换的时候要做一道数学题目来庆祝一样。”
杨雨泽笑笑说:“老师,你猜假如世界灭亡了,是你的优美句子能拯救地球还是我的数学物理能拯救地球?”
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种优越感,眼神在粟愫身上扫两下,轻视粟愫是一个典型文科生,只会一些句子的排列组合,以及她只是一个会说两句好听话的穷学生。
粟愫知道童言无忌,但依旧被他的这句话给堵到,微笑着说:“假如真有世界灭亡的那一天,你的数学物理和我的优美句子都拯救不了世界,大家一起死。如果还有时间,可能你解出一道复杂的数学题,提出一个世界上还没有人提出的物理理论很了不起,但或许对于整个宇宙来说,意义可能就像一加一等于二一样。而文字、音乐、电影,这些会在末日的时候抚慰人心,可能死得安详一点吧,就这样。”
她说完,从地上拿起自己的书包就要走了,杨雨泽好像知道得罪了她,马上追出去和她道歉。道歉的理由并不是他真心知道错了,而是不喜欢格外生出事端,让老师把这件事告诉家长。
粟愫走得很急,直接走楼梯:“杨雨泽,我没有生气,也不会告诉你妈妈。”
杨雨泽双手合十:“谢谢谢谢,你挺好的,我会一直聘用你做我的老师。”
到了一楼拐角处,粟愫差点撞上一位男士,他端着手上的马克杯往后退了一步:“Take care!”
粟愫刹车及时,也往后退:“抱歉。”
对面站着的男人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袖T恤,下面是一条同牌子的牛仔裤,粟愫认得这个牌子,正面简洁,但背面往往不是花哨图案就是各种碎布条,这件白色的T恤价格也有上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咖啡香气,她庆幸自己没有撞上去,不然大概率要赔钱了。
杨雨泽兴奋地冲上去抱住他:“大哥,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倒时差妈妈都不让我去吵你!”
男人不得已将杯子举高,然后放到一旁放着青花瓷花瓶的架子边沿。粟愫自动站远一点,以撇清万一杯子砸下来和她的关系。
杨雨泽回头告诉她:“老师,这是我哥哥,他在国外读书,这两天才回来。”
粟愫礼貌点了点头道:“你好。”
他貌似知道粟愫是谁,向粟愫伸出手:“粟老师是吧?我是杨雨泽的哥哥,我叫杨司珩,这小子没给你添乱吧?”
粟愫是第一次见杨雨泽的哥哥,她摇摇头:“没有,他上课很乖。”
杨雨泽觉得粟愫够意思,手在衣摆下朝她竖了一个大拇指,粟愫当没看见,又和杨司珩客气了两句就准备走了。
这时已经快到饭点,房间内隐约飘着一股饭菜香气。
杨司珩留她吃午饭,但粟愫推脱,杨司珩开玩笑说:“送你回学校的话我就不能按时吃午饭了,要不然你还是留下来一起吃完,然后我送你吧。”
粟愫想说不用,我可以自己走,但是对方强留,再加上杨雨泽也开始助力,她再推脱就有点过于矫情,只好应了下来。
今天家长们不在家,就杨家的两个儿子在,杨司珩也在餐桌上和粟愫聊了聊关于杨雨泽的学习问题,最后又夸赞粟愫:“我这个人没什么文化,特别佩服你们这些文化人,一个泥巴点子都能被你们写出花儿来,这种能力不是谁都有的。”
粟愫不会把这人的夸奖当真,对方说自己没什么文化,却一直把自己是国外某所常春藤学校学生的名头挂在嘴边。
她心里不太舒服,杨雨泽这样的话也没少说,但她尚且认为杨雨泽是年纪小,可当杨司珩这样说的时候,她心里涌出一股十分强烈的反感情绪。
恭维话,她在行,三言两语又把话题抛回去,她宁愿对方那张嘴一直叭叭叭说他自己的事,她可以走神当什么都没听见,也不愿意他再对自己的人生多嘴一句。
煎熬到吃过饭,粟愫觉得从头到脚没有哪一处可以自由呼吸。
阿姨拿了一信封交给她说:“这是今天的课费,太太嘱咐我交给你的。”
粟愫谢过接下,从第一次上课到今天,杨家一直都是一节课一节课地付,而且每次都用信封装好。粟愫仔细查看了一下数目,才收到书包里。
杨雨泽讥笑着说:“怎么了,害怕我们家会少给你钱啊?”
粟愫没这么觉得,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只要现金经手,就一定要当面点清数目,不然出了门什么都说不清了。她从第一次上课就这样,从没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有什么好丢脸的,一次小心能够避免日后的麻烦有何不好?
她刚想说那倒不是,就是看看你妈妈有没有额外给我写什么小纸条,要我好好监督你。
结果杨司珩从一边走过来,拍了拍杨雨泽的脑袋说:“什么屁话,有没有礼貌,和老师道歉。”
杨雨泽撇撇嘴:“对不起,老师。”
粟愫笑着说:“没关系,记得做我给你布置的作业。”
杨雨泽听到这句话,哀嚎一声跪在柔软的地毯上。
杨司珩穿上皮衣,招了招手让粟愫跟上,他送粟愫回学校。
以往都是司机送,今天杨司珩主动送,粟愫一开始还说不用太麻烦您了,杨司珩却说没关系,他刚回国,正好转转。
他从地库里开出一辆兰博基尼飓风,朝粟愫偏了下头,示意她上车。粟愫面上什么也没说,自己绕去了副驾,上车系好安全带。
她告诉杨司珩,她下午有事,不回学校,麻烦他停在地铁口附近就好。杨司珩却没应,嗖地一下冲出去,速度很快。
粟愫强忍内心的不适,紧抿着唇没说话。
杨司珩戴上墨镜瞥了眼粟愫问:“去哪?”
“就附近地铁站就行,太麻烦您了。”
他笑了一下,在一个路口打了转头:“去哪?”
粟愫又重复了一遍,杨司珩还是问她去哪。
粟愫看着不是去目的地的路,突然没来由地心慌了一下,坐谁的车就听谁的话,逞能的事情下车再说,命最重要。
粟愫捏紧了双手,长出一口气,最后报了一个地名。
很快就抵达粟愫要去的地方,她冷着一张脸道谢准备下车,杨司珩把车门锁了,摘下墨镜说:“加个联系方式?”
粟愫按耐住性子:“杨雨泽的学习情况我会告诉杨太太。”
杨司珩笑着说:“装傻是不是?”
粟愫快要烦死了,她解了安全带,站起来,撑着车门翻出去。敞篷车就这一点好,就算锁着门还能锁住她这么一个大人?
杨雨泽坐起身子,惊讶看着她。
她疾步到一旁人行道,挂着礼貌的浅笑说:“那就谢谢你送我过来了,杨少爷,我走了。”
她转身朝不远处的地下通道走去,脸上的笑容很快消失。杨司珩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笑了笑,觉得有意思,戴上墨镜发动汽车离开了。
站在马路对面的几人之中,曾敏琪的声音最大,她惊讶出声:“哎呀!那是不是粟愫啊?她有个开跑车的男朋友我们怎么不知道?”
蔡思睿站在一旁偏过头翻了个白眼,看名单的时候她还没太注意到曾敏琪的名字,等拉了群之后发现还有曾敏琪,再看文件才看见她的名字夹在另外两个外系男生的中间,就自动把她也当成外系的了。
从大家约定到这里见面,她见到池煜川开始,就一直开始对池煜川说恭维话,蔡思睿和另外一个女生站在一旁都快看不下去。
此时此刻,池煜川站在几人中间,一只手拎着蔡思睿帮粟愫点的红茶冰激凌,嘴唇紧抿着,看着那辆已经远去的惹眼敞篷跑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