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也丝毫不留情面。
本应同是一样的亲戚关系,苏衡却对着皇家的表妹生疏地唤着公主,另一个才从江阜来了几个月的颜沅,便被亲热地唤成表妹,当成自家人对待。
啧……在场之人心中自有一番判断,尤其是刚才出言的苏含霏,此刻她面色红了又白,不免后悔自己为了平息事态说了那番话。
可后悔的劲儿过去,苏含霏心中也泛起几丝委屈,她不也是为了家中姐妹们好么。
颜沅如今就在国公府住着,和柔妃还沾着亲。三公主惹不起,那就捧着她,吃个小亏又能怎样,三公主这样的性子,愈这般,她愈针对你,颜沅与三公主闹得太僵对谁都没好处。
太子及其几位成年皇子都已娶了正妻,苏衡还未娶妻,听闻连个姬妾都无。贵女中少不了有心悦苏衡的,此刻不免暗戳戳揪着帕子,看颜沅的眼神也从原来的和善变成了挑剔。
真烦,表哥表妹什么的最容易闹出事来了。
姬宸干笑一声,没想到今日自己这个表弟说话如此直白,不过这也倒是他的性子,不言则已,既开了口,便必定言语犀利。
姬宸看着姬若繁面色不忿,还要张口,他咳了一声缓解尴尬,随后声音渐沉,“三妹,还要在外面丢人现眼吗?”
察觉到周围贵女看自己的目光都暗暗带上了嘲讽之意,姬若繁气得眼眶都红了起来,想要再说话,却也明白她说完,苏衡必定还要接着斥责她。
她鼓起了嘴,想说又不敢再说。
偶尔反驳一下自己的皇兄倒没什么,可今日若被苏衡说教了,父皇听闻后定会罚她,他向来偏心这个外甥。
此刻,远处,隐隐有一女侍引着一位风骚贵公子而来,虽已入秋,可他手中折扇轻摇,自有一番风流韵味。
姬若繁也看见了,立马回头狠狠剜了颜沅一眼,便跟着姬宸离开了。
来者正是王逸之,他昨日醉酒,今日来得晚了些。
此刻事情已了,众人散去,他心中不免有几分后悔没能看上热闹。
而颜沅见苏衡的视线望过来,她诚心地笑了下,眉眼弯弯,刚才的闷气都散了,又是一个活力满满的小娘子。
苏衡远远朝着她点了点头,见她没被吓到也放下了心。他心中也浮起几分好笑之感,早就知道她是个胆子大的人,可也难免担心她因被公主为难而感到害怕。
王逸之悄步来到苏衡身侧,正好望见他刚才对着颜沅点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见到了水榭红木梁柱旁站立着,那个桃腮带笑,温柔可人的小娘子。
“诶……这就是你那个从南边来的小表妹?”
在王逸之出声时,苏衡嘴角的那几抹笑意立马云消雾散,脸色又恢复了寻常的冷淡,只敷衍的“嗯”了一声。
那边,颜沅已经同旁的小娘子结伴走远了,离得虽远,可王逸之却恍然觉得有几分不对。
他眉心轻皱,音调上扬,语速却颇缓,说不出的浪荡味儿,“诶……我怎么感觉有点眼熟呢?”
苏衡侧过头看他一眼,道了一句,“你眼瞎,看错了。”
随后,他便转身,向着前厅那边走。
王逸之立马将扇子拢起,快步跟上,但他还是有些懊悔刚才没看上热闹。直觉告诉他刚才的事,苏衡定然参与进去了,他便试探性的问道,“三公主,怎么走了啊?”
二人齐步走着,苏衡轻挑眉,语气很轻,“怎么?改变主意了,想当驸马了?”
王逸之听后连连摇头,连问都不敢再问了。
三公主不知怎的偏偏看上了他,皇家女婿听起来不错,可他实在是无福接受。对他来说,憋憋屈屈,没法纳妾的驸马那还不如不成亲呢。
不同于重新活跃起来的水榭那处,内室的气氛可谓冷凝。
这处只有五六位娘子,刚才太子来时,也到门口随着遥遥行过礼了,现在又都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却不复有谈笑之意。
此刻一位小娘子对着中间那位面色不虞的贵气少女轻声劝道:“瑶仪,不必放在心上,苏世子……可能只是为了国公府的名声,才为那个颜娘子说话的……”
话虽如此说,可她言语之间的底气也不大足,贵气少女的狭长丹凤眼微眯,定在她身上,她说话的声音便愈发小了。
“一个独身来投奔的商女,能翻起什么波浪,那样的身份,世子侧妃都够不上。”少女语气很是随意,自然地站起身来,“倦了,告诉孙娘子一声,我先走了。”
刚才说话的那个小娘子连连应了下来,整个屋子的人等少女走了之后,气氛才堪堪有几分缓和的意思。
这边的颜沅随着众人走过木廊,一转弯,便见宋挽凝站在一侧等着。
宋挽凝向颜沅重新行了个女儿家的平礼,洒脱得很,“我是宋氏挽凝,敢问妹妹名讳?”
虽两人都曾互相听闻过对方的名字,但这就是正是结交的礼节了,颜沅也对着她微微弯腰行了一礼,杏眼明睐,音线染笑,“我是从江阜来的,姓颜,单字沅。”
说罢,两个小娘子视线相接,齐齐笑了出来。
宋挽凝和颜沅见面闲聊几句后便知兴趣相投,等拜见过孙老夫人,宴席开始后,二人找了个相邻的偏僻位置,嘀嘀咕咕地唠个不停。
孙家的宴席晌午就散了,颜沅同国公府的姐妹说了一声,又禀告过几位夫人,便跟着宋挽凝一同走了。
新认识的小姐妹之间,总有许多的话要说。
此刻宫中。
柔妃刚刚送走了前来哭诉一个时辰的三公主,她倚坐在美人榻上,眼眸微微闭上,面容带着倦意,伸出素手,轻轻按着自己的眉心。
一个嬷嬷打扮的小妇人走了进来,见柔妃如此,连忙上前帮她按着,边按边说,“娘娘还在为三公主和颜小娘子的事情犯愁呢?”
柔妃睁开眼睛,露出如若秋水般的眼眸,与颜沅有五六分相似,她轻叹了口气,“繁儿打小便在本宫这里养着,那时……本宫便已经把她当成亲女儿看待了。”
秋嬷嬷在心中默默腹诽,加了一句,娘娘对三公主,比旁人对亲生女儿的态度还要娇惯几分呢。
柔妃又说:“这事倒也不大好看,繁儿如此抵触这个表妹,本宫还要顾忌她的感受。召其进宫的事,还是再缓缓吧。”
一旁趴在书案上描着大字的姬懿人小鬼大,一心二用,将柔妃那边的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刚才又从那个总是抢他物件的皇姐嘴里依稀听得住在国公府几字。
他此刻听着母妃和嬷嬷的话,冷不防插了一句话,“是那个叫颜沅的,和母妃很像的好看姐姐吗?”
正在说话的柔妃愣了愣,随后她起身,走到姬懿身侧,温声问他,“我们懿儿见过这位姐姐吗?那是你舅舅家的表姐。”
姬懿点点头,将下巴拄在毛笔上,慢悠悠地晃着脑袋,语气颇为骄傲,“见过啊,就在苏晟他们家,这个姐姐……嗯……感觉还不错吧。”
柔妃失笑,在国公府遇见颜沅,那便是差不多两月前的事了,姬懿平日也是不出宫的。
姬懿年纪虽小,但是记性却不错,还未等柔妃张口问姬懿,两人是怎么遇见的,他想到什么就主动说了出来,“哦对了,颜姐姐说她还认识一个小名叫做“圆圆”的人呢。”
“母妃给我取小名“团团”,颜姐姐还识得一个“圆圆”,这连起来不就是团团圆圆了吗……”
后面的话在柔妃耳中全变得恍惚起来,她手中拿着准备喂给姬懿的羹汤全都洒在了地下,瓷碗砸落在她的雅致衣裙上。
柔妃的面色瞬息便变得惨白。
一旁的秋嬷嬷吓得“诶呦”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扶着柔妃,一边厉声喊着宫女去唤太医,带柔妃到了内室歇着。
过了许久,姬若繁来探望过一趟,姬懿也被送到自己的寝殿去睡了。
喝过太医开的安神药,柔妃倚着床侧,脸上依稀能看出泪痕斑驳,更有一种熟悉的病弱美人之感。
站在一旁的秋嬷嬷看她这般,心里也是怨那个颜家的小女儿,为何冷不防提这个名字,已经过去这么多年的事,竟又被扯了起来。
本就应该彻底忘却的事,她现在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还是柔妃先开了口,气若游丝,仿若一瞬便失了所有气力,“嬷嬷,你说为何她会知道这些?”
秋嬷嬷神色为难,心中也不理解,却也只能面带苦笑,尽力圆道:“这颜小娘子啊,可能也是无意的……或许她周围真的有人叫这个名字呢,听了五皇子的话,觉得有缘,机缘巧合就顺嘴提了一句……”
毕竟是嫡亲的侄女,也不能听过从前的事后,故意说出这样的话,来戳亲姑母的心窝子啊。
室内燃着安神清心的香,昏暗的环境中,隐有袅袅白烟升起,遮挡了柔妃清婉似乎不曾有过岁月痕迹的脸,她轻轻阖上了眼,颓然道,“……算了。”
“就当她是无心的吧,以后……看在兄嫂的面子上,看顾些她的性命便好……”
秋嬷嬷应是,随后帮药效上来已有困意的柔妃拉上了帐子,隔绝了窗外透进来的零星月色。
室内彻底暗了下来,漆黑奢华却空旷的宫殿,又像多年前那般,仿若布满了无尽的压抑与绝望。
秋嬷嬷边往外走,边想着,这个侄女,娘娘应是不打算亲近了的,更不会单独召其入宫以表亲厚了。
倒是可惜啊……怎就偏偏说出了这样的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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