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茸踏进了婺城一中的高中部校区,走在他一丝不苟的轨道线上。
当她沉浸在题海中,某种情感反而被搁置,发短信的频率也没有那么高了。
期末考试后,就来到了寒假。
姜茸望着自己的排名,亮晶晶地笑了笑,给楮知白发了短信:过年你会回婺城吗?
少女的心事藏在日记里,也藏在暖乎乎的被窝里,等到窗户凝结霜花时,姜茸从梦中醒来。
她梦见楮知白寒假回婺城了。
摸到手机,一股冰凉的触感袭来,一封短信躺在手机屏幕上方:
回的,去我外婆家过年。
叮一声——
姜茸美好的幻想忽然被打破,安县距婺城有两个小时车程。
楮知白直接回安县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不会来婺城了?
姜茸试探着又给他发信息:那你不回婺城嘛?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
不行不行,太明显了。
姜茸删掉后半句。
没过几秒,楮知白回了一句嗯。
就这样?一句嗯?
姜茸不高兴地哼一声,把手机甩到一旁,揪过旁边的长颈鹿玩偶,把它当做楮知白来出气。
发泄完后,熟悉的失落感从心底蔓延上来,缠绕住她的心脏。
好像咬了一口没熟的柿子,唇齿间全是涩意,却又不敢高声语。
她又不好意思喊他回来。
姜茸负气,拿出抽屉里的白纸,开始描摹楮知白的模样。
给他加上猪耳朵,猪鼻子,还有猪眼睛……
滴滴一声。
一条短信跑进来。
期末考试成绩怎么样?
切,那当然考得很好。
姜茸撇了撇嘴,故意晾了他一分钟,冷傲地回复:班级前十。
“这么厉害?”
“那当然!不要小看我”
“想要什么礼物?”
姜茸忍不住,嘴角扯了扯,轻哼一声,按着手机打字。
原本阴云密布的心一下亮了。
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回了。
他好像成了她的心情开关,三言两语轻易就能拨动齿轮。
高一下学期,姜茸文理分科考试,凭借优异的成绩如愿进入文科零班。
太阳东升西落,蔷薇花开了又谢,姜茸的相册簿换了新的一本。
已经是高二上学期。
原本平静无波的生活里却传来一个消息,温远青出了车祸。
姜茸在学校考试,手机也没带,到傍晚时回家才听到电话留言,心差点蹦出来。
电话打回去,一直没人接。
紫砂锅里煲着排骨汤,姜茸盛在保温壶里火急火燎带去了医院。
出电梯后,远远地正好看见姜振林,她喊了一声,“爸。”
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旁边的少年听见声音,目光顿住,抬头看了一眼她,缓缓扫过两人。
目光凝住。
姜振林注意到他的目光,出声,“你妈妈的手术放心吧,不是什么大问题。”
姜茸循声望去,意外地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程厌
往日那股凶狠劲似乎藏匿起来,整个人看着愁苦不少,脊梁似乎都弯了弯。
此刻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耐人寻味。
他们自初中后就很少见面了,现在也不像初中三天两头听到他打架的传闻,这个名字似乎一夜间销声匿迹了。
这还是第一次遇见。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程厌朝她点了点头,就背着包走了。
怎么有几分毕恭毕敬的意味?
只不过姜茸现在没心思管这事,直奔主题,“爸,温阿姨怎么样啊?”
“所幸身体没大事,腿擦伤了好几处,现在在病房休息。”
姜茸长长的一口气终于舒开,“那肇事司机呢,抓到了吗?”
“就是那司机送过来的,说是新手,不会开摩托车,一不小心撞到人了,你温阿姨也不想追究他责任了。”
“那怎么行,医药费总要他付吧!”
“付过了,当务之急是身体健康,你温阿姨现在没人照顾,你去看看她,陪她多待一会。”
病房号在502。
温远青躺在病床上闭眼休息,脸上看着苍白没有血色,腿处包了绷带。
如果楮知白看见,肯定会很心疼吧。
姜茸轻叹一口气,拉了一张椅子坐在旁边,安静地陪着她。
干坐着也无聊,她拉开书包,拿出一套练习题来做,忽然书本里抖落出一封信和一本小说。
小说是丁乐瑶借给她看的,讲得是少男少女恋爱的故事,她忘记换了。
那信封却不是她的,纸张精美,封口处还盖着一枚通红的爱心
拆开来,发现是一封情书。
文字肉麻,一看就是网上摘抄的酸萝卜话,末尾还不敢落款。
还匿名邀她去看电影。
这些年她有意控制饮食,身材瘦了很多,身边总会出现一两个男孩子。
有次下晚自习后,一个男生主动提出送她回家,她拒绝未果,好巧不巧被她爸看见。
姜振林嘴上没说什么,一周里有意无意就念叨两句,话里话外都怕她这大白菜被猪拱了,她耳朵都要被念得起茧子了。
这封情书明显是烫手的山芋。
可是,姜茸看着那信封上精美的小人画,眼神不自觉闪动。
“溪溪……”
“温阿姨,你醒啦……”姜茸把书随意合上。
温远青额头上出了细细密密的汗,姜茸抽出纸巾轻轻擦拭干净。
“你怎么来了?”温远青眉目舒缓,撑着要坐起来,姜茸帮忙把枕头垫在她身后。
“我听我妈说的,温阿姨你可吓死我了,一路上都跑着过来的。”
“放心,不是什么大事。”
“这还不是大事,身体是第一位的,知白哥肯定也吓坏了,指不定现在怎么着急呢。”
温远青目光顿了顿,睫毛轻敛,笑了笑,“我没告诉他。”
“为什么啊?”
“我怕他担心,再说北夕市太远了,来回一趟也不太方便。”
姜茸讷住,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心里涌出几分失落。
“不过……真得不告诉他吗?”
“他要是知道我们瞒着他,他会不高兴吧……”
“没事的,放心,我的身体我知道,”温远青摸了摸她的头,“帮我这个忙,好吗?”
“好吧,那你可要赶紧好起来,别让我们担心。”
姜茸把保温壶拧开,倒了一碗递给她,“排骨玉米汤,很鲜的。”
天色渐晚,温远青让她早点回家。
“我在这写会作业,不打扰你吧阿姨,我要等我爸爸一块回家,他嫌我吵,不肯让我去他办公室。”
温远青望着她,好一会才答应了。
地上的日光渐渐销声匿迹,月光轻拂,飘进窗户,无声照耀在两人身上。
姜茸跟温远青聊着天,话题多半围绕着学习和考试,以及楮知白。
“阿姨,知白哥小时候肯定很听话吧,不像我以前这么不爱学习。”
“没有,他不是,招猫逗狗,爬树下河,他也一样也没少干。”
“是嘛?”姜茸一下来了兴趣,托腮问道,“他小时候这么调皮嘛,那后来怎么变得这么安静了?”
“后来嘛,他有一次贪玩落水,叫了半天也没人听见,出来后被吓到了,甚至落下了阴影……”
忽然间,声音渐渐轻了,温远青不接话了,目光跳了跳,一动不动地看着门口。
姜茸也看过去。
时间仿佛凝在此刻。
高高瘦瘦的身影,灰色的大衣,修长的双腿,站在门口略显逼仄。
依旧是那副清淡疏远的模样,眉头敛着,脸上有了几分忧思。
阔别一年半,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在心里升起,钉住了她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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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温远青躺在病床上,楮知白站着,高高的个子自然形成一种逼势。
“站那干嘛,坐。”
楮知白目光扫过她受伤的腿,眼眸渐深。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轻微擦伤而已,”温远青说道,“谁告诉你的?”
“你的紧急联系人是我。”
“我倒忘了,”温远青叹口气。
“林老师的项目还没做完,现在又快期末考试了吧,学习这么紧张,没有必要跑回来。”
“下一年还有出国交换名额,要早为出国做准备……”
“妈——”沉稳清冷的一声将她打断。
温远青目光转过来,淡淡地看着他,脸上平静无波。
楮知白静了半晌,回望她,漆黑的眸子低沉地望着她。
“你是怎么受伤的?”
温远青淡笑,“那摩托车司机不会开车,我倒霉正好撞到了。”
“他也不是故意的,还送我来医院了。”
静默在房间弥漫开来。
楮知白垂眼,指节摩挲着指腹,低声问道,“真得只是这样吗?”
“不然呢?”温远青躺下来,“你别东想西想了,去看看溪溪去哪了。”
门吱嘎一声,水流顺着水龙头哗啦啦流出来,姜茸往里挤洗洁精。
洗碗棉一擦,洁白的泡泡冒出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是朦胧的、雀跃的心。
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就放缓了。
“今天不要上课吗?”低而沉的声线忽然像风一样灌进来。
耳朵一下立了起来。
姜茸不看他,“今天考试啊,考完了来的。”
脚步声渐渐近了,温热的气息逐渐蔓延过来,不受控的,还有她砰砰的心跳。
一只手绕过来,直接将她手中的保温壶抽走,“我来。”
修长有力的指节握着洗碗棉,在洁白的泡泡下,凸显出了青色的血管。
缓了一秒,她才听见水流的声音。
“谢谢你来看我妈。”
“不用,这是应该的,温阿姨对我也很好,”姜茸看他一眼,小声嘀咕,“我才不是没良心的人。”
动作一下停了。
楮知白稍稍侧过头,掀了掀眼皮,声音微沉静微冷,“你是在说我没良心吗?”
逼仄的房间里,一盏白炽灯亮着,亮得晃眼,却又把人的表情显得更加真实。
下一秒——
少女仰着头看他,脸颊微微鼓起,声音未出,质问的架势已经摆了出来。
“我给你发短信,你隔了一两个礼拜才回我,也从来不主动给联系我。”
“明明说好要当我的老师的,却也不督促我的学业,当甩手掌柜。”
楮知白眸子里的暗色渐渐褪去,带了一丝好笑的意味,“就这?”
“这很严重的!”姜茸又强调一遍,软糯的声音透着几分委屈,音量低了几分,“我都怀疑,你是不是不想理我了。”
楮知白撇了她一眼,目光收回去,慢条斯理道,”我要是真不想理你,就不会回你了。”
姜茸不买单,“那你不能回我快点?”
楮知白目光扫过她不满的腮帮子,嗯一声,“下次记住了。”
哼,这才差不多。
楮知白去拿盆接了热水,“过来暖下手。”
姜茸望他一眼,翘起的唇角稍稍低了低,手伸进水里。
温热的感觉流淌过指节,有一股不真实的幸福感。
姜茸抬眼偷看他,乌黑深邃的眼睛,俊俏的眉毛,再往上看。
楮知白目光转过来,也看到了她。
她来不及收回视线,却又不想显得太刻意,忽然看见他额头上冒出一条细小的伤口。
“你这怎么了?”
楮知白用手机照了下,碰了碰,“估计是路上被树枝划到了,没事。”
他随手一抹,将血珠擦掉。
回去时,病房里苏岚和姜振林也在,几个人聊了起来,姜茸却跑了出去。
楮知白向两人道了谢,又仔细问了被撞的细节,心中自有打算。
过了一会,楮知白看见姜茸站在门口朝他招手,手上拿着创口贴。
“小伤不注意,老大徒伤悲。”
楮知白被逗乐,“从哪听来的?”
姜茸仰着脖子顶回去,“我爸说的,他可是医生,你敢说他?”
楮知白这下没话了,“不敢。”
姜茸轻哼一声,撕开包装纸,踮起脚尖,还没掂起来,他已经低头。
距离一下拉近,他身上淡淡的气息将她笼罩住,让她的手无端顿了下。
两人离得近,呼吸交错间,温热的气息声格外明显。
空气中消毒水的气味存在感一下变得微弱,姜茸吸入了一口,缓缓才吐出来。
这才上手去贴。
她微微抬头,身体无意中靠近他。
楮知白眼光挪开。
指尖透过创口贴在额头上点了点,稳稳地地贴在皮肤上。
有了一点温热的感觉。
姜茸伸手,用指尖将楮知白的碎发拨下来,“好了,不会被发现的。”
楮知白轻轻嗯一声。
一道目光轻轻打量着她,姜茸不自然,眼珠转了转,“你干嘛看着我?”
“你是都不怎么吃饭?”
“没有啊……”
“那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姜茸的唇角自觉地上扬,声音有些得意,“是吧,瘦了很多吧。”
楮知白讥笑:“这是什么好事?”
“那当然是好事啊,你才不懂呢。”姜茸抿了抿唇角的笑意。
不等他追问,她像一条滑溜的泥鳅跑走。
苏岚在病房里交代了些注意事项,转头对姜茸说到,“你爸那台手术估计很晚了,溪溪你先回去吧,明天还要考试。”
“知白,你送溪溪回去吧。”温远青说道。
“好。”
苏岚笑道,“他俩也是有缘,溪溪小时候就想要个哥哥,我说我再怎么着,也只能给你生个弟弟或妹妹。”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又要翻出来晒晒了,姜茸头疼,去苏岚那拉一拉她的袖子,让她给自己留点面子。
“知白过来,她就跟在他身后,跟亲哥哥似的,我说啊干脆以后让他俩……”
书本作业都摊开在桌上,楮知白直接拿起来,不料拿起的一瞬间,一本粉红色的书冷不丁从练习册中掉出来。
那书啪一声落地。
粉红色少男少女的封面,“乖乖女推倒校草”几个大字无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心跳骤停。
苏岚也不说话了,姜茸也不拉袖子了。
一屋子的目光像是闪光灯一般齐刷刷聚过来,几乎要将它照得透亮。
楮知白掀了掀眼皮,往后看了眼姜茸。
后者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像是一尊雕塑似的僵在原地。
几个大人面面相觑,屋内变得极其安静,气氛变得莫名尴尬。
苏岚摸了摸鼻子,迟疑的目光扫过来,缓缓停在姜茸脸上,温远青装作没看见。
姜茸脸色发红,大脑完全宕机。
尴尬之际,只见楮知白撇了她一眼,淡然自若地弯下腰。
在众目睽睽下,他捡起了那本粉色的书,并将那封信小心夹进书里,镇定自若地放在大衣口袋里。
“走吧。”他看向姜茸,眼神意味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疯狂眨眼,我换了封面和文名,你们不会找不到叭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