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军拗不过?她,只能答应下来,“那我送你回家?。”
自行车就放在工人文化宫的自行车棚里,田军交了五分钱的停车费,推出自行车,载周秀秀回家?。
周家?就在城北的光明?路,独栋的小民居,虽然只有一层,但可以住下周大舅全家?三代六口人,当然,这也和大儿子成家?独立出去住有关。
“我回到家?了,你也回去吧。”周秀秀站在家?门口对田军说。
“那我走了。”田军蹬了一路自行车,热得脸上全是汗水,听了周秀秀这句话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都到门口了,她怎么不请他进来喝杯茶?
周秀秀很?随意地说,“再见。”
田军只好?骑着自行车走了。
他回家?拿了两瓶米酒和几样小菜,出去找朋友喝酒,喝到一半借着酒劲诉苦,“你说我每个节日都给她家?送礼,还带她去看电影到饭店吃饭,可她为?什?么不冷不淡的,连到了门口都不愿意请我进去喝茶?”
朋友咂咂嘴巴,舌头?有些不利索的感觉,“那还不是因为?她对你不上心?要对你上心了,肯定就像我老婆那样,这也管那也管,太阳大了怕晒着,风大了怕冷着。”
田军吊起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别胡说八道?!”
“跟你一场兄弟才说实话,你不信就算了。”朋友觉得周秀秀就是骑驴找马,都谈了半年还不结婚,在吊着田军呢。
可奇怪的是田军偏偏喜欢这种调调,不能不说两人一个愿打愿挨,就这么天生一对,作为?朋友,他还是少说一点吧。
免得两人真的到最后结婚了,他讨不着好?。
周家?。
周舅妈正在院子里洗衣服,“怎么这么早回来,不用跟田军出去吃饭吗?”
“妈,我看电影的时?候遇到陈嘉嘉了,还有她的老公?。”周秀秀说。
周舅妈很?惊讶,“遇到嘉嘉了呀?怎么不让他们到家?里坐?”
说起这件事周秀秀就一肚子气,“她哪能看得上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田军好?心好?意请她吃饭,她倒好?,说没?有江南百花鸡、菊花水蛇羹就不去。”
“江南百花鸡、菊花水蛇羹?”周舅妈复述一遍,“这是什?么东西?”
“谁知道?是什?么呢!”周秀秀撇了撇嘴。
她怀疑这些菜名是不是陈嘉嘉胡乱编造的,否则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知道?呢?
周婆子听到她们的话,拄着拐杖从?客厅走出来,“秀秀,你怎么这么傻?菊花水蛇羹是一道?时?令菜,你看现在才三四?月份,要等菊花开得等到九月份才行。”
周婆子刚嫁进周家?的时?候,家?道?还没?有中落,但江南百花鸡和菊花水蛇羹也不是想吃就能吃到的,这两样菜一来考验厨师的功力,二来也要看物候。
就像现在这样,到哪里去找新鲜菊花?
周秀秀明?白了,陈嘉嘉这是摆明?了不想跟她一起吃饭,才这么故意刁难她。
她越想越气,忍不住在周舅妈身边蹲下来,手指一下一下地戳着地上的泡泡,“妈,我不想跟田军好?了。”
周舅妈吓了一跳,“我觉得田军挺好?的,家?里有钱,对你又死心眼。”
“他家?里有钱,可那是去做倒买倒卖生意赚回来的,我就想嫁个吃国家?粮的,无论他在工厂上班还是在机关上班都行,总比每天提心吊胆的强。”周秀秀说。
周婆子说,“你这孩子真不会想,田军可比那些人强,那些人拿的是死工资,每个月过?得苦哈哈的,田军家?有钱,你嫁过?去就能吃香喝辣,还有什?么不好?的?”
周秀秀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可我不喜欢他。”
“我跟你阿公?成家?前?没?有见过?一面,这一辈子还不是就这么过?了?”周婆子摇摇头?,“现在的小年轻怎么要求这么多?”
情情爱爱的有什?么用,最实际的就是钱。
周婆子觉得,周秀秀现在嘴里喊着恋爱自由感情至上,以后肯定会务实起来的。
没?钱的苦日子太难受了。
“不跟你们说了,你们都不明?白!”
周秀秀气得跑回房间。
“秀秀……”周舅妈没?想到周秀秀说走就走,又转头?对周婆子说,“如果秀秀真看不上田军,那不如就算了吧,以后让天福帮忙在运输队里介绍一个。”
周舅妈觉得在运输队上班不仅休息时?间多,而且还能挣钱,既然周秀秀不想跟田军处对象了,那就在运输队里找一个呗。
周婆子冷笑起来,她一笑,周舅妈就忐忑起来。
她生得不高,穿着一件扣颈的旧式对襟衫,头?发一丝不苟地在盘在后脑勺呈圆形,看上去不好?相处,其实周秀秀的相貌更多遗传自她。
“让秀秀和田军处对象,那是天福的意思,”周婆子慢条斯理地说,“你最好?跟天福好?好?商量。”
运输队油水多,尤其去一趟海市,可以顺带捎回羊毛围巾收音机之类的物品,这些物品质量好?,广受淮阳人的好?评,放到黑市里卖能卖出一个好?价钱。
周天福年纪也大了,运输队的工作迟早得交给小儿子去干,如果周秀秀能嫁给田军,那么两家?人的利益就捆绑在一起了。
“可他出差在外地,还没?回来……”周舅妈蠕蠕着嘴巴说。
“那就等他回来再说,”周婆子意味深长地说,“你要知道?,她年纪还小,父母就得负起责任,为?她做出最好?的选择。”
周婆子拄着拐杖进屋去了。
周舅妈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以前?周婆子逼小姑子周秋棠离婚再嫁也是这样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那时?候陈为?民领着陈嘉嘉过?来,连院门也进不了,周婆子把门锁了。
父女?俩便守在院子门口,陈嘉嘉在外边不断地哭,哭得连她也忍不住难过?起来。
周秋棠要跟着丈夫女?儿回家?时?,周婆子非常生气,扬言要断了母女?关系。
可是当知道?了陈家?在风波里安然无恙,而且周秋棠不知道?怎么的还被?提升为?段长以后,他们的心思又活络起来,还托人给陈家?带月饼。
现在回想起来,周舅妈觉得十分可笑。
离开电影院以后,苏竟和陈嘉嘉又到人民公?园的人工湖去划船。
这几天天气好?,湖边的杨柳早已?经抽出崭新的绿芽,陈嘉嘉看着岸上风光,但岸上风光再好?,也不如和她面对面划桨的男人好?看。
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你可要小心划,我不会游泳。”
苏竟脸色马上沉了下来,“我们现在马上划回去。”
“这里不是还有你吗?我知道?你水性很?好?,上次发大水村里那口井淹了,也是你跟黄雷他们去淘的,”陈嘉嘉连忙说,“而且我虽然不会游泳,但会在水面上漂。”
他松了一口气,“你下次可别吓我了,船可以不划,但老婆只有一个。”
“放心放心,你没?有这么容易换老婆的。”陈嘉嘉很?有信心。
“别胡说。”
划完船,又到百货商店买东西,他们这才回家?吃午饭。
刚到楼下,上空便有个物体呼啸着砸下来,恰好?落在他们面前?,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是一个空药瓶,玻璃做的,现在已?经落地开花,摔得粉身碎骨。
如果苏竟走快一步,恐怕开花的就是他的脑袋了。
陈嘉嘉抬头?看去,恰好?李叔叔也从?四?楼阳台探出头?来,“刚才有声响,是怎么回事?”
陈嘉嘉蹲下来,仔细地打量地上的瓶子,“刚才有人从?楼上扔瓶子,差点砸中我们了。”
李叔叔指指楼上,“这肯定是他们家?扔的,我刚才还以为?他们家?又扔鸡粪下来,才出来看看,谁知道?扔的是玻璃瓶!”
玻璃瓶和鸡粪不一样,鸡粪最多恶心恶心人,玻璃瓶可是会砸伤人的!
陈嘉嘉隔壁的伯伯也站在阳台上说,“我们这里都是老邻居老街坊,谁会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你看他们一来,一到四?楼都不敢晒衣服出来了,就怕被?鸡粪泼到。”
陈嘉嘉家?里静悄悄的,估计陈为?民和周秋棠出去了。
五楼传来罗阿姨的怒骂声,“姓李的你说话要有证据,谁扔鸡粪,谁扔瓶子了,你哪只眼看到了?”
一楼楼道?那里有破旧的扫把和垃圾铲,陈嘉嘉将瓶子碎片扫了,然后走上楼。
“你想做什?么?”苏竟跟在她后面。
她边爬楼梯边问,“是不是我做什?么你都站在我这边?”
“当然。”苏竟说。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宇冷峻,一双眼睛如海一样深邃,不由得让人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出自内心的。
陈嘉嘉一鼓作气爬上五楼,然后敲谢家?的门。
谢家?为?了省钱,门口只有一扇木门,没?有装铁门。
“谁啊?”罗阿姨开了门,警惕地看着陈嘉嘉,“你过?来做什?么?不是跟你说了吗,瓶子不是我扔的!”
陈嘉嘉示意垃圾铲里的玻璃瓶碎片,“你的东西,还给你。”
“你真是乱来!”罗阿姨说着就要关门。
苏竟一手挡住,然后稍微用力,门就被?推开了。
陈嘉嘉手一翻,将垃圾场里的玻璃碎片全部倒在她家?门口,“罗阿姨,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不懂的文明?礼仪?在五楼上扔东西下来,会砸死人的,知道?吗?”
“你放屁,这药瓶不是我扔的!”
“二楼和我家?没?人,而我昨天才看到你从?医院里拿药回来,和这瓶一模一样,”陈嘉嘉指了指屏风上的药瓶子,“你看,就放在屏风上,现在你还要睁眼说瞎话吗?”
罗阿姨又羞又恼,只恨老公?孩子不在家?,否则今天一定要给陈嘉嘉好?看!
真想不到这陈嘉嘉看起来文文静静,疯起来这么吓人。
“你不是没?有受伤吗?”
“所以我现在也没?有伤害到你,只是把垃圾送回垃圾桶而已?,如果苏竟受伤,就不仅仅是这样了。”陈嘉嘉冷静地说。
苏竟抿了抿唇。
陈嘉嘉无视罗阿姨想杀人的眼神,把垃圾铲和扫把一收,“苏竟,我们走。”
“好?。”
回到家?,苏竟关上门,声音有些迫不及待,像是想要确认什?么,“嘉嘉,你刚才是在为?我出气吗?”
陈嘉嘉讶然,“这不是很?明?显吗?我可不想轻易换老公?。”
就是因为?差点砸到苏竟,她才会这么生气。
他轻轻地环住她,“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你不觉得我太凶了吗?”
“不会,”他笑了起来,怀抱温柔而坚定,“我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