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小册子封皮是淡绿色的,上?面印有几?朵荷花,看上?去和普通的?笔记本没什么?两样。
她打开来,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6月9日,收到钱富贵熊猫牌香烟贰盒,批尿素拾袋”“6月17日,收到康彩花工业票贰拾张,批氨水拾伍袋”之类的,一笔笔按照日期来记录,已经记录了大半本。
“这看上?去像一本记账本,你从哪里拿到的?”她问。
苏竟到洗手间洗了一把脸,擦干净以后说,“我在马厂长办公室拿的。”
他在捡起马厂长眼镜框的?时候,看到了这本小册子,立刻被上?面的内容吸引住了,如果他没有猜错,这记录的?应该是马厂长受贿的?细节,连收了多少东西也记得清清楚楚的?。
他捡起来藏在口袋里面,没有多做停留,马上开手扶拖拉机离开化肥厂。
然后到国营饭店借电话打回公社,刚好今天公社有?拖拉机手在县城,他便假托自己有?事?,让其他人开回公社,他则带着小册子回到陈家。
这就是他中午迟迟没有回来的原因。
陈嘉嘉听他说了在化肥厂发生的?事?情,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连忙从厨房拿出碗筷,“先喝碗汤吧,你应该饿了。”
饭菜没有?收,还放在桌子上?,用防苍蝇的?纱布罩罩着,她盛了一碗汤给他。
他也确实感?到肚子饿了,一下便喝完汤,然后才开始吃饭。
陈嘉嘉在饭桌旁清了一块地方出来,坐在他身边继续看记账本。
如果这本记账本属实,那么马厂长不蹲几年大牢简直对不起上面记录的?东西。
老实说,她被马厂长和叶小燕膈应到了,虽然苏竟只简单地叙述一遍当时的情况,但她能想象出他受的?委屈。
拳头硬|了!
她准备将记账本一分为二,寄到化肥厂的?主管部门,以及主管部门的上?级,她就不信治不了马厂长这样的蛀虫。
苏竟吃完午餐,便去洗了个澡,等他洗完澡出来,陈为民和?周秋棠也起床准备上?班去了。
房间的门没关,陈嘉嘉在房间里奋笔疾书,扬声说,“爸,妈,你们先去上班,我做完手上?的?事?再去办公室。”
周秋棠应了一声,“好,那我们先走了。”
去到楼下,陈为民酸溜溜的?,“也不知嘉嘉在房间里写什么?,都瞒着我们有小秘密了。”
“孩子长大了,肯定有?她自己的?想法,你总不能管着她。”周秋棠看得挺开。
“你倒心宽。”陈为民悻悻地说。
周秋棠笑了,“瞧你说的,如果我们能护她一辈子就好了。”
房间里,苏竟走了过来,“你写完手上?这封信就行,剩下那封我来写吧,别累着了。”
反正他在这里也没事做,可以帮忙抄信,抄完以后找个远一点的邮局去寄。
“嗯,这封信就差一点了。”陈嘉嘉手没停。
苏竟就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的轮廓。
她长得很漂亮——这是所有?人的共识,哪怕没有刻意打扮,只要她在,便永远都不会缺少注视的?眼光。
房间的窗打开着,蝉鸣被清风送了进来,风扇咔咔地响着,像在提醒夏天还没远去。
其实马厂长说得对,是他高攀了。
可他早就知道这一点,不过只要她能看到他,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极力遏制想要将她抱住的?冲动,告诫自己不要去打扰她,即使想告诉她,也不会是现在。
风吹起一缕发丝,她用手指勾起来捋到耳朵后面,然后转头看向?他这边,“你刚才不说话,我还以为你睡了呢。”
“你写完了吗?”
“就差几?个字,你等一下啊,”她写完最后几个字,甩甩手腕,“写完了,你来看看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房间小,他一站起来,就到书桌前?面了,“我来看看。”
他手撑在书桌边缘,十指匀称修长,并没有?马上去看她写的?东西,而是弯下腰来,细细地啄着她的唇。
“你可别再咬我嘴巴了。”她挣扎了一下,俏脸紧绷着。
“不会。”
“你要说到做到。”
“嗯。”
等到衣服扣子被解开时,她才猛然发现不对劲,“不是说要看我写的?信吗?”
“不看了,我更喜欢看你。”
她浑身燥热起来,随后化作一汪春水般娇软无力,白皙的?脸颊染上?淡淡的?红晕。
此时,她眼里只能看到他。
风扇还在不知疲倦地咔咔转动,陈嘉嘉躺在床上?裹着被子,眼神有?些放空。
不是说了要看信吗?
还好他也知道她下午要去厂区,有?所节制,否则大家将会看到一个双眼无神、脚步虚浮的陈嘉嘉。
她收拾了一下自己,出门到办公室,办公室今天人少,冯科长不在,只有陈为民和?其他几?个厂里的?干部。
她整理好资料,然后准备交给郝厂长,陈为民站了起来,“嘉嘉,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我又不是小孩子。”陈嘉嘉哭笑不得。
陈为民整了整衣服,“这个你就不知道了,有?些事?情你不方便说,得我出面才行。”
免得老郝欺负她脸皮薄。
陈嘉嘉没办法,只好让他一起来了。
郝厂长非常不意外陈为民跟着陈嘉嘉上?厂长办公室,他倒了三杯茶,乐呵呵地说,“这几?天你们辛苦了,来,喝茶。”
陈嘉嘉把资料放在桌子上?,“资料我已经全部做好了,一些地方划了重点。”
郝厂长翻着看了几?眼,“你办事?我放心,对了,你的?工资要到下个月老陈结算出来以后才能给你。”
“好的。”这件事陈为民说过,因为棉纺厂是本月发上?个月的?工资,所以她要下个月才能拿到这个月的?钱。
她也不着急,她爸就是棉纺厂的?会计加出纳,怎么都不会少了她的钱。
郝厂长说,“嘉嘉,你有?没有想过回县城?”
陈为民说,“当然想,可现在回不了,她在北竹村插队呢,才去了不到一年,如果不是情况特殊,连县城也回不来。”
“每年回城的名额有?限,而且也有?政|审方面的要求,按往常的情况,你可以转到农场那边工作。”郝厂长先做个铺垫。
陈为民不赞同,“去农场工作和?在农村工作一样,活儿多还累,还得适应新环境。”
如果是这样,还不如留在北竹村呢,至少那里的?生产队长人不错,还有?苏竟帮忙,总比去农场好。
“老陈你先别急,情况总有特殊的?嘛,”郝厂长说,“今年没办法,明年还是有机会的?,只要嘉嘉同意,我就去打报告,招你回棉纺厂上?班,岗位就定在宣传科,以工代干,你看怎么样?”
以陈嘉嘉的?情况,以工人身份在干部岗位上?做事?已经是非常不错的?待遇了。
陈为民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刚才郝厂长说话大喘气,可把他吓了一跳,差点以为陈嘉嘉只能到农场了,“那你可要说到做到啊?”
郝厂长说,“我没把握能说出来吗?嘉嘉,你的?意思呢?”
陈嘉嘉感?觉现在这个场面就像面试,郝厂长先抑后扬,拿了农场和棉纺厂做对比,显然非常希望她能入职,“能让我先考虑一下吗?”
陈为民有?些疑惑,难得好厂长肯出手,这么?好的机会还考虑什么??
难道她还有?顾虑?
“你还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我会尽量满足。”郝厂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郝伯伯,我已经和?苏竟在北竹村成家了,如果我回城了,苏竟怎么办?我不想和他分居两地,所以回城的事?还是算了吧。”陈嘉嘉说。
陈为民知道小两口感情好,但如今陈嘉嘉要为了苏竟放弃回城,他心里难受得很。
郝厂长以为有这么?一个好机会,陈嘉嘉肯定会欣然接受,因为在棉纺厂工作是旱涝保收,不像在农村看天吃饭,一天累死累活赚的?工分值有时高有?时低。
不知道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要进城吃上?商品粮,想回城的知青们为了一个名额什么?手段都能使出来,而陈嘉嘉竟然拒绝了?!
郝厂长沉吟了一会儿,“你先别着急拒绝,反正现在离下次回城还很久,足足三个月时间,你可以考虑以后再告诉我。”
陈嘉嘉说,“我已经决定了。”
苏竟能够为了她放弃读大学,那她为苏竟放弃一次也不算什么?。
再说郝厂长也有?想重用她的?意思,否则只要钱给足就行,何必将她调回来呢?
郝厂长挣扎了一下,“行吧,要不这样,你跟苏竟一起回城,不过你们不能以工代干到宣传科,而做普通工人,你看行不行?”
要不他一下招来两个人,一个是工人一个是干部,肯定会引起某些职工的不满。
陈为民大喜,“我看行!”
他现在琢磨出一点味儿来了,难道嘉嘉刚才想要以退为进,跟老郝讲条件?
郝厂长瞪了他一眼,“你的?意见不重要,重要的?是嘉嘉的?意见。”
陈嘉嘉舒了一口气,心里也十分激动,“我当然愿意,谢谢郝伯伯。”
郝厂长叮嘱,这件事还没定下来,他们暂时不要往外说,免得发生其他变故。
陈为民从厂长办公室出来,依然感觉像在做梦一样,“嘉嘉,下班以后,我们到饭堂买烧鹅,好好庆祝庆祝!”
陈嘉嘉笑道,“不用等下班,我现在先回家告诉苏竟这个好消息,再去买烧鹅,一定将最好最漂亮的那只烧鹅腿带回来给你。”
陈为民笑着目送她离开,心里开始涌上?新的烦恼。
现在住的?房子只有两房一厅,嘉嘉还没生孩子就能一起住,万一生了孩子,那不是得搬出去?
他一想到可爱粉嫩的小团子叫他外公,心里开心得不得了,但想到如果陈嘉嘉搬出去,以后会很少见面,心就像被蚂蚁咬一样又麻又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有要上考场的同学吗?
祝你们一切顺利!
(账本案例取自阿根廷前总|统克里斯蒂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