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燕羞愤难当,在众人或疑惑或嘲笑的视线中披着布匆匆地离开?展馆,回到招待所换了身干净衣服。
她刚刚在展馆丢了脸,不想回去,但马厂长还在呢,不回去不行。
棉纺厂的展位非常热闹,而化肥厂的展位相反,冷冷清清的,连苍蝇都不会停留。
会计一脸羡慕地对叶小燕说,“你刚刚离开的这段时间,他们又成交了一单。”
虽然大家吃的都是国家饭,做多做少?都不跟工资挂钩,但看到棉纺厂这成交量,不免会产生一种“我是废物”的感觉。
叶小燕心里?憋着气,当着马厂长的面不好发脾气,可对着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
尤其昨天被她搪塞过去的老客商今天又来了,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手上拿着宣传单,站在化肥厂的摊位前不走了。
叶小燕连笑容也懒得摆出来,双臂交叉抱胸,眼睛瞟向远处,鼻子冷冷地哼了一下,很明显,不欢迎这位老客商。
这老家伙穿着寒酸,一看就知道不是来谈生意的,何必浪费时间接待他?
以为请翻译不用钱啊?
老客商见叶小燕这个态度,也没有发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去棉纺厂的展位了?。
叶小燕心道,去吧去吧,反正陈嘉嘉不怕浪费时间,肯会好好招待你的。
棉纺厂的展位上恰好没有其他客商,陈嘉嘉拿起水壶喝水,看到有人来了,连忙放下水壶,用英文说,“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吗?”
老客商和她用英语聊了?起来,“我对昨天看的布料非常感兴趣,可惜价格偏高,如果能低一点就好了。”
涉及到价格,陈嘉嘉便请他坐下,让郝厂长出马。
听说有?生意上门,郝厂长搓着手满脸笑容,“价格好说价格好说。”
自从老客商去了隔壁,叶小燕便竖起耳朵来听动静,当听到双方谈妥最后给出的总价时,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半天恢复不了?。
这老家伙竟然这么?有?钱!
郝厂长也有?同感,直到签下合同他还晕乎乎的,“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冯科长恨不得一拳敲晕他,客商还没走呢,他这样太丢脸了!
陈嘉嘉想到老客商会回头,没想到他居然会和棉纺厂签下这么?大一笔合同,真是人不可貌相。
老客商将合同折好放在口袋里?,这时候马厂长脸上堆着笑容也过来了,对陈嘉嘉说,“这位客商对我们化肥厂的产品也感兴趣,你能不能帮我请他到隔壁了?解一下?”
没等陈嘉嘉开?口,老客商便用英文说,“不诚心做生意,产品再好也没用。”
陈嘉嘉有?些惊讶,“你会中文?”
“我的母亲是华夏人,所以我能听得懂中文,只不过不太会说而已。”老客商看着叶小燕,冷哼一声。
马厂长看老客商脸色,心里?咯噔一下,小声问陈嘉嘉,“老人家说什么?了??”
叶小燕在老客商看向他的时候已经觉得大事不好,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老家伙该不会告状吧!
陈嘉嘉说,“你们说的话?他全都听得懂,包括骂他的话?。”
所以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前倨后恭有意思吗?
马厂长立刻喊冤,“谁骂他了??真是天大的误会啊!”
老客商听了马厂长的话?,又叽叽咕咕地说了?几句话。
“他说,你们的女员工说他‘就光看不买浪费时间’,”陈嘉嘉翻译说,又补充一句,“其实这句话我也听到了。”
郝厂长笑眯眯地说,“我能做作证。”
叶小燕脸色灰败,完了?,这老家伙还告状了!
化肥厂的展位只有三个人,马厂长和会计都是男人,唯一的女员工就只有叶小燕了?。
马厂长气得要吐血,再怎么厚脸皮也没法继续拦着老客商,只好看着他越走越远。
郝厂长看到马厂长倒霉,心里?可开心了?,“回去好好教育一下你们员工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客商气成这样的,万一传出去,其他客商怎么看我们、怎么看穗交会?”
不能签下合同事小,破坏穗交会声誉事大,相信马厂长这种见风使舵的人一定?知道该怎么做的。
马厂长忍气吞声,想活吞叶小燕的心都有了?,“还是你想得长远。”
叶小燕身子一抖,觉得今天真是太倒霉了?。
还没等马厂长一行人离开?,棉纺厂的展位又来了两个人,一个是拿着笔和笔记本的记者,一个是摄影师。
女记者声音清脆,见到陈嘉嘉眼前一亮,“我是穗市日报的记者,听说淮阳棉纺厂在这次商品交易会上表现非常突出,想来给你们做个采访,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空呢?”
记者可听说了?,最为耀眼的就是眼前这个漂亮姑娘,把一众大老爷们都比下去了,这样的素材可比采访甘醇酒和重工机械有?意思多了?。
郝厂长一听是穗市日报的记者,都乐疯了,穗市日报是省内发行量最大的报纸,在淮阳县每个单位都订一份,如果能上报纸,那他老郝不就出名了?吗?
以后上至书记,下到传达室的大爷都知道他们棉纺厂。
郝厂长心里?说,妈呀,你儿子有?出息了!
以前这样的好事哪里轮得到他们啊?
冯科长也心潮澎湃,见郝厂长开心得说不出话,连忙回答说,“有?空,我们当然有空。”
摄影师拿着相机,“为了不耽误时间,趁现在没人给你们拍个照,旁边也是你们的工作人员吗?快点过来拍照!”
马厂长十分尴尬,“我们不是棉纺厂的。”
“那还傻愣在这里?做什么?,走开点。”摄影师在报社工作,什么?官没见过?他语气非常不客气地说,“万一把你们拍进去就浪费我的胶卷了。”
马厂长憋了?一肚子气,带叶小燕回化肥厂的展位。
他坐在椅子上,听着隔壁开?开?心心拍完照,郝厂长开始接受采访。
他的眼睛如刀剐了?叶小燕一次又一次。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叶小燕只想哭,谁能看出那老家伙是个大客户,更可恶的是陈嘉嘉,不但不帮她圆场,还落井下石!
记者离开时告诉陈嘉嘉,稿子写好了以后还要交给责编他们拍板,如果顺利,明天就能见报。
穗交会圆满结束,棉纺厂获得了?比上次多十几倍的订单,郝厂长开心得差点手舞足蹈。
展会结束以后,他们便将挂上去的布料取下来,放在行李箱里?。
陈嘉嘉说,“你们先收拾,我有?点儿事去去就回。”
冯科长问,“你去哪里?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就在场馆里?走走,不用陪我了?。”
冯科长想她可能是想到处逛一下,毕竟三天时间都一直在工作,没来得及去逛展会就结束了?,“好,那你去吧。”
陈嘉嘉可不是去逛展会的,她手上拿着布样本,穿梭在各个展位之间。
这会儿大家都在收拾东西,场馆里?闹哄哄的,没人注意到她。
就是这里?了?。
她找到前天那几个脸上带着蔑视的笑容说“蓝蚂蚁”的外国人了?。
他们也正在收拾东西,神?情怏怏不乐的,还在互相交流,“华夏人不识货,这么?好的东西居然不要?”“华夏人没几个不穷的,看他们穿的是什么?,一群蓝蚂蚁!”
看来他们一单也没成交。
陈嘉嘉来到他们面前,像在做学术报告似的打开?布样本,“不好意思,让我为你们介绍一下华夏自古以来就有?的美丽色彩,月白,深兰,朱红,水绿……”
不是她自夸,这些颜色用英文来说,总少了?一点什么?,就像水土不服似的,还是中文最好听。
她一句中文一句英文地说着,他们的脸色也跟着变得五颜六色起来。
他们记起来了,这个女孩就是上次他们嘲笑过的“蓝蚂蚁”!
最后陈嘉嘉总结说,“你们看,华夏的色彩比起你们国家的,也不会少?!”
其中一个男子脸上挂不住,恶声恶气地说,“你他|妈在说什么??!”
旁边刚好是早上差点找错展位的莽撞小年轻,见到这情况连忙站出来,“你们想干嘛?!”
他还在奇怪陈嘉嘉怎么跑到这里?了?,还以为她来推销东西,但仔细一听,不对啊,分明是这几个外国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惹怒了?这姑娘。
那几个外国人见状便灰溜溜地走了?。
不走留在这里?做什么?,难道还要等女孩告诉所有?人他们说了?什么?话?吗?
郝厂长知道这件事后只恨自己没一起过去,又跟陈嘉嘉说,“你下次不要再这么?莽撞了?,万一他们动手了?怎么办?你可打不过他们!”
陈嘉嘉虚心接受批评,“我记得了?,下次一定?多带点人。”
冯科长深以为然,“没错。”
“……我的意思是这种事让我出面就行,如果你受伤了,你爸肯定得去堵厂长办公室向我要说法!”
展会一结束,郝厂长马上带着陈嘉嘉和冯科长回淮阳了。
有?几张单客户订的时间,必须马上回去监督生产。
火车上,他提着公文包,心里?火热火热的,心里?想着怎么样也得让陈嘉嘉到棉织厂上班。
要不陈嘉嘉帮完忙以后还回农村放牛,这像话吗?
再说了,这种交易会以后还会举行,他感觉马厂长也想挖人——想得美呢!
不过,想从革委会那里捞人,这还得从长计议。
天色渐晚,陈嘉嘉带着旅途的疲惫回到棉纺厂职工宿舍楼下,看到家里?的灯是亮着的。
她觉得奇怪,郝厂长在穗市就已经摇电话回去,让工厂机器全开,工人们加班加点生产了,怎么家里还有?人?
她提着行李上楼,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发现家里?门开着,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该不会遭贼了?吧?
她警惕着走进去,大门啪的一声关上,门后的人紧紧地从身后抱住她。
她刚想叫,却听见那人说,“是我。”
然后,柔软的吻落在她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