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粮食袋子,田有为伸手从里面捞了一把玉米粒,很嫌弃地搓了搓,“这玉米粒硬梆梆的,还?有股怪味,以后我们就得吃这种东西吗?”
田有为老婆挺着稍显怀的肚子站在一边,“我听梁水生说,可以将玉米粒碾碎了,掺在粥里吃,也能磨成粉做玉米面。”
“没大米吃,也只能吃玉米了,”田有为发了一顿牢骚,又对田红霞说,“时候不早了,你去喂猪,然后再回来煮饭。”
田红霞便到天井干活去了。
田有为老婆系上粮食袋子,对田有为说,“这么点玉米,怎么熬到秋收?”
就算别人不吃,她肚子里的孩子也要?吃啊!
说起这个田有为就烦燥,他拉了张竹椅坐下来,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丝,用纸卷起来,“谁让你生了四个赔钱货,但凡有个男丁,我还?用得着养这么多吗?”
田有为老婆也发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单靠你这么点工分肯定养不活一大家子,不如?让红霞跟着你一起去干活赚工分?”
田有为擦着火柴,点燃卷烟狠狠地抽上一口,“如?今生产队里已经有张祥和陈知青放牛了,梁水生恐怕不肯让红霞跟着大人下地干活,不过?也罢,我们家本来就是超支大户,债多就不愁了。”
依他看,梁水生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他家饭都要吃不上?,就别管年纪够不够了。
“那可怎么办?”田有为老婆摸着肚子。
烟雾缭绕间,田有为想到一个好方法,他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红霞过?两年就到年纪找婆家了,不如?我们现在先帮她找个婆家定下来?”
一旦田红霞定亲,婆家那边肯定得出彩礼钱,这样就能解决吃不上?饭的问题了。
田红霞在天井里切猪菜,耳朵里只有父母模糊不清的谈话声和刀落在砧板上的声音,枯燥而单调。
她想起今天遇见的陈知青,那么漂亮的一个人。
听说陈知青很受父母宠爱,每个月都有从城里寄给她的钱。
太幸福了。
苏家。
这次家里一共买了两百斤的玉米,苏鑫看到以后都晕了,“买了这么多,什么时候才能吃得完?”
苏婆子说,“离秋收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就得吃玉米过日子了,就算吃不惯也得吃。”
当然,玉米不能直接就这么吃,得碾碎了才行。
苏竟找出一口小石磨,清洗一遍后又擦干净,苏婆子十分怀念地说,“这可是我和你们阿公结婚的时候置办的,到现在已经好多年了。”
陈嘉嘉往石磨顶上放玉米粒,苏竟握住木把手使劲转圈,慢慢地,玉米的香味就出来了。
陈嘉嘉用禾秆做成的小扫把将磨好的玉米扫下来,然后倒在细筛上?,这样就能分开?细玉米面粉和玉米碎了。
“玉米面粉加点小麦面粉,就能做出爽口的面条,还?能做成饼,煎得金黄金黄的,香脆又好吃。”陈嘉嘉一边动手一边说。
苏鑫和小苏英在一边听得心驰神往,口水都要不争气地留下来了。
可惜家里的油是有数的,不能乱用。
陈嘉嘉见他们这副馋样,笑眯眯地说,“想吃煎饼的话等一下就能做,不过?事先说好,每个人只有一个,不能再多了。”
苏鑫和小苏英欢呼起来。
苏竟很无奈,“这两只馋猫。”
“其实我也挺想吃的。”陈嘉嘉咳咳两声提醒他。
“原来是三只。”苏竟恍然大悟。
陈嘉嘉跟着他笑了起来。
于是等苏婆子他们忙完事情?回来,就看到桌子上?躺着的三个香喷喷的煎饼。
徐翠洁点评道?,“这么做还?挺好吃的,就是太热气了,不能经常做。”
然后动手煮了一大锅凉茶,自从上?次刘香兰和小苏英因为喝了太多人参麦乳精流鼻血以后,她非常注重这方面的问题。
吃煎饼的时候有多开?心,喝凉茶的时候就有多痛苦,苏鑫和小苏英喝得五官都要纠结在一起了。
陈嘉嘉刚喝了一口,马上不喝了,偷偷把碗塞给苏竟,“帮我喝……”
苏竟小声说,“你小心上?火。”
“不会的,我底子寒,上?次吃了那么多荔枝也不见我上?火。”陈嘉嘉得意洋洋地说。
苏竟只能趁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端起碗一饮而尽。
等到第二天,陈嘉嘉一起床便可喜地发现,自己嗓子疼得很,还?说不出话了。
苏竟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连忙取点白糖冲水给她润润喉咙。
徐翠洁也在反思,“难道嘉嘉容易上?火,昨天的凉茶剂量不够……那以后嘉嘉的凉茶多放点儿药材。”
加大剂量,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陈嘉嘉听到以后哭着脸,连甜滋滋的白糖水也喝不下了。
又过?了两天,她的喉咙终于好点了,梁水生从公社回来后,给她带回之前老同学杨秀军拍的照片和底片,还?有一封父亲陈为民寄来的信。
看着照片,陈嘉嘉的嘴角忍不住勾起来,其实照片中的风景并不算好,但照片中的人过于出色,使得景色成为可有可无的陪衬。
以后如果?谁说她和苏竟不般配,她就把照片糊在谁的脸上。
可惜照片是黑白的,以后有条件,她要将底片上?色,弄好看点。
她又拆开?陈为民的信,信封里除了信纸以外,还?一如?既往地夹着四十块钱和几张票证。
陈为民在信上?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他跟厂长反映了港城大发公司结算时将美元错算为华夏币的问题,那些钱已经由省城那边代为追缴,托陈嘉嘉的福,他立了大功,厂里提拔周秋棠为段长,工资升了,平时工作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第二件事就是,厂里正在准备参加今年的穗交会,厂长正在找合适的翻译,他帮陈嘉嘉报名了。
陈嘉嘉为周秋棠能升职感到开心,同时又有些哭笑不得。
就她的家庭出身,怕是很难当上?穗交会的翻译,就算陈为民帮她报上名,也只能做陪跑。
她打开?衣柜,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包包,里面放的都是父母之前给她寄过?来的钱。
她将这次收到的钱也放进包里面,然后到屋檐下取下草帽戴上,才出门去,“阿婆,我出去一下。”
“好。”
今天苏竟他们上山打柴,她到村尾接应一下他们。
嗯,顺便看一下他有没有给她带回好吃的野果。
北竹村边青山环绕,有的山盛产竹子,有的山比较多树木,山高林密的地方,听说还?有野兽出没。
她站在大树下往山那边望去,一条蜿蜒的小路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树木之中,除了草就是树,还?有几朵紫色的牵牛花无精打采地挂在树梢上。
终于,远处出现几个人影,陈嘉嘉定睛一看,正是苏昌夫妻和苏竟,他们挑着柴渐渐向村里走来。
等他们靠近的时候,陈嘉嘉这才发现,原来田红霞也在,只不过?田红霞比较瘦小,又走在最后,所以她刚才才没有发现。
苏竟说,“我们先停下来歇歇脚,这天气可太热了。”
苏昌和徐翠洁放下扁担,坐在树荫底下乘凉。
苏竟笑容满面,摘下挂在扁担上?的草编包正想开口,却听到陈嘉嘉关切地问,“你裤子膝盖这地方怎么破了?”
他很疑惑,他裤子没破啊。
田红霞双手放在背后,怯生生地说,“刚才在山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事的。”
苏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不是在跟他说话。
徐翠洁嗔道?,“你都躺在草丛里了,怎么会没事呢,如?果?不是我们经过?,都不知道你会怎么样,太阳又这么晒。”
田红霞又谢谢他们,然后才挑着柴离开?了。
陈嘉嘉盯着她放在扁担上?的手叹了一口气,然后盯上苏竟手上?的草编包,“你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苏竟本来打算吊她胃口的,但她这么一问,心情?又莫名地开心起来,“桃金娘和油柑,今年的桃金娘长得满山都是,我挑了大的摘。”
陈嘉嘉以前吃过?桃金娘,知道这种果?子还?能用来酿酒,但没吃过?油柑。
青白色的油柑,一看颜色就知道不好吃,闻起来没有什么味道。
她咬了一口,又酸又涩,“味道真怪,这真的能吃吗?”
苏竟连忙递水壶过?去,“喝水以后就好了。”
陈嘉嘉喝下一口水,惊讶地发现,吃完油柑以后再喝水,水居然有股甜丝丝的味道。
苏竟笑了起来,觉得她平时一副老成的样子,偶尔像现在这样两眼圆瞪的,说不出的有意思。
田红霞回家以后刚放下扁担,田有为从房间里走出来大骂,“让你去山上?打柴,你去了这么久,是不是偷偷跑去玩了?”
“没有,我摔了一跤,……”田红霞说。
田有为可不管她摔不摔跤,“一点小事也做不好,养你不如?养条狗,浪费我的白米饭!”
田红霞耷拉着头,走到天井洗手。
她的手上?有几条血口子,这是摔跤时不小心划到的,里面还夹着一些沙子。
井水浇在伤口上,非常疼。
田有为还在骂骂咧咧,她洗干净手就出门去了。
隔壁的婶子问她,“红霞,你爸又骂你了?”
“嗯。”
“这个田有为,整天不能消停!”
田红霞来到村尾的大树下,这时候苏家的人已经离开了,她坐在树下眼泪忍不住流下来。
“啊,这不是田红霞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
她抬头一看,原来是张四,他手上?捏着一瓶酒,又大白天就喝得醉醺醺的,眼睛猩红就像要吃人一样。
她连忙站起来跑了。
张四盯着她的背影,摸摸下巴,“这小姑娘长得还?算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