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秋棠洗着小白菜,这小白菜是她一大早去天光圩买的,还?带着泥,水灵灵的非常新鲜,“我说嘉嘉难得回来一次,你非要?把人逼走不成?”
女儿没回来之前他牵肠挂肚,女儿回来之后冷嘲热讽,她看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别扭的男人了?。
“我对嘉嘉没意见,就是看那小子不顺眼。”陈为民擦燃火柴烧着纸片,再放到煤炉里引燃煤球。
煤球上边还放着一些?细碎的煤渣,这样就不怕纸片烧完以后煤球还?不烧着了?。
“嘉嘉上次的信写了?,她觉得苏竟为人老实,做事情又积极,这么说来苏竟也是一个不错的的小年轻。”周秋棠说。
“你还?不知道她呀,她从小就喜欢漂亮的东西,铅笔盒要?挑好看的、鞋子要?挑好看的,”陈为民往煤炉的通风口扇扇子,让里面的煤球烧得快一些?,“我看她八成是看上了?苏竟的脸。”
他虽然百般挑剔,但也不得不承认苏竟长得好,就算搁在县城也是万里挑一的好相貌。
“有才又有貌,这样的男人去哪里找。”
周秋棠拧开水龙头,往锅里放一点水涮锅,涮完以后倒掉水,把锅往煤炉上一放,开始煎鸡蛋,“苏竟带来的鸡蛋可真好,你看这蛋黄多红。”
陈为民说,“我不否认他长得好看,但何以见得‘有才’?”
“他不是被推荐为工农兵大学生吗,能被推荐上去的至少有点儿本事!”周秋棠对苏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陈为民幽幽地说,“那是以前,娶了嘉嘉以后就不是工农兵大学生了?,只是一个地里刨食的小年轻,你说嘉嘉跟着他能过上什?么好日子?”
周秋棠一边挥舞着锅铲一边说,“只要他老实肯干,对嘉嘉好,我相信以后肯定能过上好日子。”
“你就画大饼吧,反正我反对他们这桩婚事。”陈为民气鼓鼓地说。
滋啦啦。
热锅里放上水,周秋棠把锅盖盖上,“说起画大饼,你以前不也跟我画过大饼?我妈让我离婚再嫁的时候,你怎么跟我说的?”
周秋棠娘家以前非常有钱,可惜父亲吸大烟把家产全部败光,这也让娘家因祸得福,在划成分的时候划成贫农。
周秋棠的妈让她跟陈为民离婚,还?找好再嫁人选,那时候陈为民急了,为了挽留她不知道低声下气地说了?多少?好话。
就为了?这个,周秋棠跟娘家已经断绝来往,就连两家的小辈见?了?面也不打招呼的。
陈为民老脸一红,“这怎么能一样呢?他是他,我是我,现在的小年轻说话不算话,哪像我们老一辈信守诺言?”
“女人结婚图什么,不就图男人对自己好吗?”周秋棠莞尔一笑,他还?会?暗暗夸自己呢,“如果看家里要?遭难,要?过苦日子了?,我就跟你离婚,嫁给第二个,你会?怎么想?”
“我去看他们在外面做什?么。”陈为民没接她的茬,放下扇子站起来,转身出了厨房。
周秋棠摇头,这家伙就是想通了?,嘴巴也不会?认输。
就让他别扭去吧!
客厅里,陈嘉嘉对苏竟说,“我打开收音机听听歌吧。”
“好。”
苏竟来到陈家,有种展不开手脚的感觉,陈家又漂亮又干净,还?有自来水有风扇,还?有收音机,他从心里为陈嘉嘉能在这样优越的环境里成长而高兴。
同时新的问题也来了,他现在没法给陈嘉嘉这样的生活,不是说苏家不好,苏家也干净也整洁,父母是种田的好手,苏婆子是料理家务的能人,苏家更是在北竹村里数一数二的。
但跟陈家一比,就被比下去了。
陈嘉嘉走到收音机前调了?下波段,悠扬的旋律传了?出来,是一首熟悉的《让我们荡起双浆》。
她跟着哼了一段,回头一看,苏竟愁容满面地坐在沙发上,不由得笑道,“在想什么呢,难道被我爸爸吓着了??”
“怎么会?呢,爸爸比何队长要和蔼多了?。”他想问题想得入神,随口回答说。
刚好陈为民从厨房出来听到这句话,“何队长是谁?”然后记起陈嘉嘉在信中说过这是小河村生产队的队长,为人自私小气还?记仇,“你拿我跟他比?”
眼看就要发飙。
苏竟连忙站起来,“爸,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秋棠正在厨房里忙活,陈嘉嘉只好上场救火,“苏竟,你去厨房帮忙,看看鸡蛋面好了?没,我就要饿死了?。”
处理这种事儿她有经验,只要分开他们,然后逐个拍马屁就行,如果让这两人继续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下去,估计就没法收拾了。
苏竟到厨房去了?,陈为民凄凉地说,“你现在长大了?,结婚了?,就不需要?爸爸了。”
他又不傻,怎么看不出陈嘉嘉回来后跟他的生疏呢?
“怎么会?呢!”陈嘉嘉脑子嗡的一声,“爸,你坐,我给你捶捶肩膀,你天天打算盘肩膀一定很累了。”
陈为民坐在沙发上循例摊开报纸,“现在还生爸爸气?”
他说让她好自为之,她就真的连信也不寄一封回来?
“没有,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你看我这次一有空不就回来看你了?吗?”陈嘉嘉赔小心。
陈为民这才稍微消了?点儿气,“他对你怎么样?”
陈嘉嘉马上说,“他对我很好,平时烧水洗衣服都是他做的,还?会?给我捉黄鳝补血。”
“笑话,黄鳝这种东西哪能补血,”陈为民评价,“你身体不好,这些?都是他应该做的,不过这年头结婚自由离婚也自由,要?是他对你不好,你就跟他离婚,我和你妈养你还?是能养得起的。”
话音未落,就听见厨房里咣啷地响了?一声,苏竟的声音跟着传过来,“抱歉,刚才拿不稳。”
陈为民没好气地说,“笨手笨脚的。”
“你就别再吓他了?,”周秋棠用个大的搪瓷盆装面条出来,“面条煮好了?,快来吃吧。”
周秋棠装了?两碗面,上面各放一个煎得两面金黄的鸡蛋,还?有翠绿的小白菜做点缀,接着又打开饭盒,将?里面的肉菜夹出来放在面条上,非常热情地说,“苏竟,你尽管吃,不够的还?有。”
“我够吃了?,不用夹给我了?,你自己吃吧。”苏竟连忙端起刚煮好的面条,他手上长了茧子,不怕烫。
陈嘉嘉就不行了?,碗放在桌子上,她坐在风扇下边,用筷子夹起面条呼呼地吹了几口才敢吃。
陈为民端起饭盒,先往老婆女儿碗里放两筷子肉菜,至于苏竟当然想都别想,然后问陈嘉嘉,“农忙时节你怎么突然回来的?”
陈嘉嘉说,“我们帮粮食局从公社开大卡车回县城,想着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就回来了。”
“原来苏竟还?会?开大卡车啊?”周秋棠十分惊讶。
苏竟赧然,“我不会?开,嘉嘉会?开。”
这下周秋棠更惊讶了,“嘉嘉怎么会?开车?”
陈嘉嘉说了一遍事情原委,将?原因推在舅舅身上,“我以前看过舅舅怎么开车,久而久之就会了?。”
陈为民不无得意,“我女儿真聪明。”
陈嘉嘉松了一口气,看来他们没有怀疑。这可太好了。
吃完午餐,陈为民想陪女儿,便说要?去办公室请个假,下午不上班了。
陈嘉嘉说,“不了?,我们下午就走了?,苏竟到时候骑自行车载我回去。”
“这么快就回去?”周秋棠没想到这次相聚竟然如此短暂。
“北竹村离县城远,而且路不好走,得早点出发,”陈嘉嘉说,“况且我知道家里情况,还?是不要?随便请假给人把柄比较好。”
周秋棠说,“那好,你跟苏竟先到房间里休息一下,等下还?得赶路呢,这些?碗碟让我来收拾就行。”
陈嘉嘉的房间保持着她下乡前的样子,可以看出经常有开窗通风,要?不在淮阳这么湿热的环境中,紧闭的房间会产生一股霉味。
苏竟对她以前的照片很感兴趣,陈嘉嘉一开始兴致盎然地告诉他哪张照片是在哪里拍的,后来觉得眼困就打着哈欠回床上睡觉。
苏竟看了?好一会?儿照片,才把相册放回去,抱着她也睡了。
窗外的蝉不知疲倦地叫着,房间里的台扇转动着,像是催眠曲一样。
陈嘉嘉睡了一会?儿就醒了?,她没有吵醒苏竟,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陈为民正坐在客厅的桌子前看账本,手边还放着一个算盘,听到脚步声以后头也不回,“怎么不睡久一点,是不是打算盘的声音吵到你了??”
陈嘉嘉说,“睡不着,妈妈呢?”
“她出去了?。”
陈嘉嘉走过去,“你在算账吗?”
“怎么,你看得懂?”陈为民笑道。
“不看怎么知道我懂不懂?”陈嘉嘉不服气,上手翻了一本帐。
这一看,她马上拧起眉头。
“这票据是港城那边提供的,怎么,你看出什么了??”陈为民问。
她拿出这张票据,指给他看,“你看,这个单词的意思是美元,但我看了?账本上面给棉纱厂返回的钱,是按照华夏币来返回的。”
举个例子,本来应该付1.5美元,结果付了?1元华夏币,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因为美元兑华夏币,目前的汇率是1:1.5!
太阳西下,北竹村的村民们结束一天的劳作,各自回家。
刘香兰放好锄头,拿起扫帚到鸡舍扫鸡粪,她摸了摸鸡蛋,发现今天的鸡只生了?一只蛋。
奇了?怪了,平时每天都雷打不动有两只鸡蛋,怎么今天就只有一只了呢?
难道遭了小偷?
她再一看,院子里只有一只鸡,另一只不见?了?,连忙跑到客厅对苏婆子说,“妈,不好了,咱们家有只老母鸡不见?了?!”
徐翠洁在烧火,听到这句话不由得惊呼一声,“怎么会?不见?了?呢?”
这两只鸡平时精心饲养,每天都能产两只鸡蛋,这是一笔可观的资产,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