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竟虽然回答得似乎胸有成竹,但?临出发前却换上了摆酒时穿的白衬衫,这件白衬衫他平时没怎么穿,看上去和新的一?样。
苏婆子掩嘴笑,“白衬衫黑裤子,看上去就像个读书人一?样,这就对了,第一次见岳父岳母,可不得打扮打扮自己,给人留下一?个好印象?”
刚才苏婆子看到他还穿着早上的旧汗衫,差点开口让他换一件,太不像样了。
陈嘉嘉本来想穿连衣裙,但?为了开车方便,只能舍了连衣裙,只换了一?件浅黄色的上衣。
两人将带去陈家的母鸡放在鸡笼里,而鸡蛋和其他东西放在竹篮里,可以挂在自行车的把手上。
他们骑自行车来到公社,然后又将自行车搬到大卡车的车斗里,到时候得靠骑自行车回北竹村。
因为陈嘉嘉不认得路,所以由驾驶员坐在她旁边指路,王干事和苏竟坐车斗里。
王干事“啪”的一?声撑开伞,打量苏竟几眼,心想这人长得这么俊秀真看不出是个乡下人,“怎么还带上鸡呢?”
他们回县城探亲这件事已经在梁水生那里过了明路,所以苏竟回答得十?分坦然,“难得进城,就顺路去一?趟亲戚家。”
“只要别拿去黑市,就没人管你,万一?拿到黑市,被市管会的人发现就得没收掉。”如果不是陈嘉嘉帮过他,王干事也不愿意多嘴。
“这个我晓得,放心吧。”
苏竟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心里反而担心起陈嘉嘉,她力气小,还得开车,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得住。
陈嘉嘉觉得天气太闷热,便将大卡车挡风玻璃的车窗都开了,这样风便能正面吹拂过来,坐在驾驶室的人会舒服很多。
汽车开始启动,朝着县城方向开去。
刚开始的还是砂石路或者土路,到了渡口村以后,就变成水泥路了。
一?开到水泥路上,陈嘉嘉便觉得轻松多了,一?个小时以后,大卡车便顺利地在粮食局门口停下来。
王干事松了一?口气,其实从县里出发到现在回来,满打满算就一天的时间,但?他觉得好像过了好久似的,尤其大卡车在雨中侧翻,他和驾驶员受伤时,更是度日如年。
还好,都过去了!
苏竟和陈嘉嘉婉拒了王干事请他们去粮食局饭堂吃饭的邀请,两人停好车以后就离开了。
她捋了发丝到耳后,看着记忆中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你以前来过县城吗?”
“来过一?两次。”他说。
“你看那座石板桥,我以前上学的时候经常经过那里的,石板桥旁边的柳树下有个‘天光圩’。”
“‘天光圩’?”
“太阳还没出来就摆摊做买卖,天一亮就收摊,卖些家里种的青菜、出海捕的小鱼之类的,不过我只听过,没有去过。”
至于油和米这种严禁交易的东西,就得去黑市才能买得到了。
苏竟一?边骑自行车一边听,心里猜想她一?定因为贪睡所以才没有去过天光圩。
如果她不贪睡,行李箱里就不会有那只闹钟了。
他们经过百货公司,又到里面买了一?条飞马牌香烟,这才继续骑车来到棉纱厂的职工宿舍。
职工宿舍就在棉纱厂里面,是典型的筒子楼,分为两种。
一?种是已婚员工宿舍,每栋有三层楼,一?层分为三套房子,每套房子有独立的厨房卫生间。
还有一?种是未婚员工宿舍,同样每栋建了三层楼,但?一?层楼有六个房间,楼道尽头是公共的洗手间洗澡间,环境不如已婚员工宿舍好。
这时候快到午饭时间,整个厂区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机器的轰鸣声。
门卫大爷正在传达室打着盹儿,突然听到人说话的声音,睁开眼睛一?看,“诶,陈嘉嘉,你不是下乡去了吗,怎么回来了?”
“张大爷,原来今天是你值班啊,”陈嘉嘉笑?吟吟地说,“今天刚好有空回城里办点事儿,和我丈夫一起回来看看我爸我妈。”
刚才张大爷只觉得站在陈嘉嘉身边的小年轻挺高的,一?听说是她丈夫,连忙从胸前口袋摸出老花眼镜戴上,仔细地端详起来。
“长得斯斯文文的,怪不得能娶我们棉纱厂最漂亮的姑娘,你们俩以后生的孩子一?定也好看!”
张大爷打开铁门,让苏竟和陈嘉嘉进去,等?他们离开后,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怎么陈为民两口子从来没有提过陈嘉嘉结婚了呢?现在提倡不大办婚宴,可他们连喜糖也没发……
张大爷摇摇头,看他们的背影多般配啊,可别人家的事,他也不好说。
陈家住的筒子楼在一排筒子楼的边上,楼下就是几棵菠萝蜜树,这时候的菠萝蜜已经挂满了枝头,名副其实的“硕”果累累。
陈嘉嘉没有带钥匙,等?苏竟将自行车停好以后,便跟他在树底下等?。
他说,“你好像有些紧张。”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她正想说话,才发现喉咙有些紧,清了清嗓子才说,“我和他们太久没见面,总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
“老实说我也有些紧张,待会儿如果我被打,你可千万要记得救我啊。”苏竟盯着工厂方向不敢眨眼。
她失笑?,“怎么会呢,他们都是讲道理的人。”
工厂的铃声一响,大批穿着工作服戴着帽子的工人从厂房里走出来,周秋棠和陈为民到饭堂里打了饭菜,准备提回家里吃,吃完睡一会儿,又得上班了。
周秋棠一?手拎着饭盒,一?手脱下帽子折好放进口袋里,“我今天去传达室问了,没有嘉嘉的信,也不知道她在北竹村那边生活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
陈为民提着饭盒,闻言哼了一?声,“你就放心吧,她到哪里都不可能委屈自己的。”
“瞧你这话说的,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像以前我们不也没想到嘉嘉居然为了一?个男人留在乡下?”周秋棠说。
陈为民冷笑,“那小子有什么好的?”
“说不定别人也会觉得嘉嘉没有优点,又娇气又不能吃苦,最重要的是出身不好,你也不想她拖成老姑娘吧?”周秋棠不得不提醒他。
自家女儿,当?然看怎么好,就算在外人眼中有一?百个缺点也没关系。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到了筒子楼下。
周秋棠睁大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又惊又喜地问,“嘉嘉,你怎么回来了?!”
苏竟听到有人叫陈嘉嘉的名字,转头一?看,迎面走来一对穿着工厂制服的男女。
女人鹅蛋脸,长相秀美,虽然上了年纪,但?依然掩盖不去她身上的书卷气质。
男人跟女人差不多岁数,浓眉大眼,陈嘉嘉长得很像他,只不过长相更柔和一?些。
他猜这两个一?定就是他的岳父岳母了。
果然,陈嘉嘉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句,“爸爸,妈妈。”
周秋棠心里叹了一?声,这孩子都跟爸爸妈妈生分了,“怎么在在这儿站着,不回家里坐?”
陈嘉嘉说,“我没带钥匙,知道你们就要下班,就在这里等?一?下你们。”
“这天气太热了,我们回家吹吹风扇凉快凉快,”周秋棠又对苏竟说,“你一?定是苏竟吧,快跟嘉嘉一?起上去吧。”
苏竟叫了声“妈”,“我给你提饭盒。”
周秋棠说,“怎么好意思,你还提着这么多东西。”
“没关系。”说着他拿过周秋棠的饭盒,又对陈为民说,“爸,你的饭盒给我吧。”
陈为民满眼怒火,看哪都不顺眼,“我还没残废,自己能提得动。”
说着抬脚开始爬楼梯。
周秋棠苦笑,“你爸爸最近火气大,你别放在心上,等?晚上我给他煲点凉茶败败火!”
可不是嘛,按规定知青下乡满三年才能回家探亲,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他摆出这张臭脸给谁看呢!
别到时女儿走了以后又后悔了!
苏竟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知道。”
心里却松了一?口气,看情况他应该不会被打,但?被骂的可能非常大。
陈家住在二楼的两房一厅,房子虽然不大,但?被精心收拾过,客厅里放着收音机,电灯风扇一?应俱全。
苏竟将带去陈家的东西放到厨房,又在鸡笼下垫上几层报纸,以免鸡屎弄脏地板。
陈为民一?回到家,就把饭盒往桌子上一?放,到墙边扭开吊扇,然后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虽说看报纸,但?耳朵竖起来,专心地听女儿和老婆再说什么。
周秋棠跟他二十?年夫妻,怎么不知道他在等着陈嘉嘉服软求和呢?
如果平时遇到这种情况,陈嘉嘉早就上前撒娇,让他生气不起来,可陈嘉嘉下乡半年以后,性格沉稳了许多,也跟他们生分了许多。
周秋棠问,“你们还没吃午饭吧,要不我再去饭堂给你们打个饭?”
“不用了,煮个鸡蛋面就行,天气太热,我就想吃点汤汤水水的东西。”
“那苏竟呢?”
“我和嘉嘉一?样。”苏竟说。
“这个简单。”周秋棠说着就到厨房里洗菜去了。
陈为民使劲地抖了抖报纸,发出一声脆响,“没主见的家伙。”
周秋棠忍不住了,在厨房里喊,“为民,快来给煤炉生火!”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