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天气越来越热,太阳晒得人心慌意乱,当然更令人烦躁的是小河的水位渐渐下降,眼看就要断流了。
北竹村村民的自留地一般在小河边上,平时直接从小河取水浇地,非常方便,现在要从村里挑水过去,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力气。
就连苏鑫也说,“学校里有不少小河村的同学,他们村这样对我们,就别怪我们对他们不客气!”
苏家人正围在煤油灯干活,男人们修锄头,女人们缝衣服补渔网,虽然耗煤油,但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白天要上工没时间呢?
徐翠洁听了苏鑫的话吓了一跳,用手捂住他的嘴巴,“这是大人该管的事,你一个小孩子别乱说话。”
“你在学校认真读书,田地里的事情有我们大人呢,你别多事,小心老师批评你。”苏昌说。
苏鑫委屈巴巴的,“本来就是他们不对,我又没说错。”
“你想在学校打架还有道理了?”苏昌沉下脸来,显然已经生气了。
徐翠洁连忙抱住小儿子,“他还小呢,你跟他生什么气,教孩子不得慢慢教吗?”
刘香兰插嘴,“大嫂你这话说得不对,苏鑫已经不小了,在学校里也没学到什么好的,不如辍学回来帮家里干活,好好练练性子。”
苏鑫一听不干了,坐在徐翠洁腿上扭来扭去,“我不想辍学,我要读书!”
苏婆子抬起头,瞪了刘香兰一眼,“别怕,你小婶婶在开玩笑呢。”
苏鑫朝刘香兰扮个鬼脸,“小婶婶又骗我!”说完跳下来找小伙伴玩了。
刘香兰还想继续说什么,被丈夫苏盛瞪拦住说,“做事就做事吧,嘴巴还啰啰嗦嗦个没停,你不嫌口渴吗?”
“口渴,也没不用你挑水给我喝。”
得了,这一家都是姓苏的,只有她一个外人,刘香兰一跺脚,抄起板凳拉上小苏英到祠堂前面的大树底下找人聊天去了。
不听她的好言相劝,以后有得徐翠洁后悔的,可别到时候说她没提醒过。
到了第二天,在早上的社员大会上,就有人问了,“梁队长,你看这天越来越旱了,河里的水也越来越少,如果小河村还继续拉闸蓄水,我们下游的几个村子可顶不顺啊。”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说,“对啊,小河村不干人事,难道我们就只能这么吃哑巴亏吗?”“我们听你的话,不去小河村闹事,那总得解决问题吧?”
谷场上的气氛越来越激烈,尤其一些小年轻,摩拳擦掌、挽起衣袖,似乎马上就要出发去打架一样。
一个个问题像炮|弹一样向梁水生扔过来,炸得他头昏脑胀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好,眼看这些小年轻越说越激动,如果不处理好说不定会引发两村械斗。
到时他这个生产队队长就当到头了!
梁水生深深感觉到职业生涯出现一个大危机。
这时候苏竟开口说,“先静一静,我们先听听队长怎么说。”
“你当然不着急,”张四阴阳怪气地说,“你被推荐做工农兵大学生,要吃上商品粮了,怎么还会考虑到我们农民的苦?”
别说知青们,连陈嘉嘉也吃了一惊。
工农兵大学生不需要考试,只要个人背景没有问题,就能层层推荐到大学里读书,她记得最开始的工农兵大学生都能分配到不错的单位,按张四的话来说,就是能脱离农村,到城里吃上商品粮。
要知道这是铁饭碗,可比土里刨食幸福多了。
怪不得连一向笑呵呵的方康维和大大咧咧的李丽华也不由自主地露出羡慕的神色。
可不是嘛,他们被时代的浪潮裹挟着,下乡来到农村,很多人有明珠蒙尘的感觉,他们不得不争夺回城的名额,可是却有人能借机会一跃而起,先一步做到他们想做的事情。
不过,陈嘉嘉的惊讶在于工农兵大学生目标群体是工人、农民、还有知情、干部等,苏竟可以击败这么多人得到推荐,这说明他本人十分优秀。
至于羡慕——没事啊好羡慕的,人家啥家庭背景,她啥家庭背景?
人家根正苗红,上查三代都是贫农,而她呢,家里有个在国外的亲戚,连外婆家也跟她家断绝关系,根本不能比。
张四说这些话,摆明了要针对苏竟,谁让苏竟缴了陈知青的相片,怎么也要给他添添赌。
尤其看到陈嘉嘉若有所思的神情,更是心里乐开了花,他就知道这些城里来的知青心高气傲,怎么会服气一个乡巴佬爬到他们头上?
刘香兰劈劈啪啪地说,“我看张四你是羡慕得要疯了吧,村里出了苏竟这个未来的大学生,大家都开心得不得了,难道不推荐苏竟,推荐你?你想想,你够格吗?”
徐翠洁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刘香兰得意叉腰,虽然在家里看不惯老大家这个又看不惯老大家那个,但遇到外人挑衅时,枪|口必须一致对外。
众人纷纷笑起来,罗忠实在人群里喊,“可不是吗,谁会不长眼推荐他呀?”
张四气得扭过头去不说话。
眼看说着说着歪楼了,苏竟说,“别扯开话题,时间不早了,还得上工呢,我们讲回小河村的事情。”
梁水生假咳嗽一声,“没错,我向大队那边反映了这个问题,大队已经让小河村打开闸门,估计今天就有河水流下来了。”
有人将信将疑,“真的假的,小河村有这么好说话?”
小河村已经信用破产了。
“千真万确,他们要不按大队的做,就是破坏生产,”梁水生胸脯拍得砰砰响,“下游几条村子都去大队书记那里反映过,这件事不解决不行!”
那太好了,大家放下心来。
陈嘉嘉却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这年头要上交公粮,每个村都有任务,剩下的余粮才能用于生产队分红。
加上今年天气异常干旱,别说下游的村子,上游的村子也不好过。
而小河村有前科。
看梁水生一边打包票,一边眉头紧锁就知道了事情不会太简单。
“想什么呢?”李丽华拍拍她的肩膀,“要上工啦。”
“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觉得事情不会这样过去。”她拍干净裤腿上的草籽才站起来。
李丽华说,“天塌了还有高个子顶着呢,放心吧,做好我们的份内事就当为生产队做贡献了。”
“你的心倒挺宽。”她抿嘴笑道。
说起李丽华,其实也挺神秘的。
公社的知青都从县城下乡,唯有李丽华是从其他地方过来的,虽然吃穿和其他人没有不同,但陈嘉嘉能感觉出来她和其他知青不一样。
她应该家境挺好,接受过良好教育,一身气度骗不了人。
“那还能怎么样,梁队长是个强势的人,有自己的主意,我们也没法插手,只有尽量不添乱了。”李丽华说。
林桂珍在一边听了她们的话,讥笑道,“两个来北竹村才半年的人,竟然教北竹村土生土长的人做事,真是笑掉人大牙!”
“你别这么说,她们也是关心生产队。”叶小燕温温柔柔地说。
林桂珍咧嘴一笑,“我就觉得好笑而已,以为自己是什么大人物,还忧国忧民呢!你能放好牛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李丽华冷笑,“你看上去很懂的样子。”
方康维连忙走到前面,以免卷入这场风波。
四人不欢而散。
等人们纷纷去到小河边的田地时,都吃了一惊,只见小河河水从上游蜿蜒曲折流下来,流速极慢,与其说是河水,不如说是泉水更加贴切。
大家也不上工了,就站在河岸上议论起来。
梁水生这么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忍不住气得浑身哆嗦,“欺人太甚!”
他刚拍胸口打包票,现在立刻被打脸,在大家面前丢了个大脸,怎么能不生气?
李丽华在人群里问林桂珍,“怎么样,这下你没话说了吧。”
林桂珍连忙拉着叶小燕走到另一边,“那是你运气好,瞎猫碰上个死老鼠。”
陈嘉嘉赶牛到河边,想顺便让牛洗个澡,还带了柳条做的小刷子,这样可以刷掉牛身上的小虱子。
“别说洗澡了,这么一点水,就是洗牛脚也不够。”她喃喃道。
她身边响起一个清越的嗓音,“小河村应该开闸放了一点,可是下游的村子太多,每个村子都挖沟引水,等到了我们村就只剩下这么一点了。”
她一看,苏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站在她身边,“你没去上游看过,又怎么知道那边情况呢?”
“以前出现过这种情况,今年应该没有例外。”
其实刚才苏竟开口时有些忐忑,直到她和他说话以后才放下心来。
“梁队长要怎么做,难道真的要去小河村打架吗?”
北竹村太难了,要面对的不仅是小河村,还有下游的几个村子。
陈嘉嘉生长在城市,但对村子之间为了争抢水源械斗的事早有耳闻,想不到穿越以后就遇上了。
“应该不会,大家都是讲道理的人。”苏竟笑道。
梁水生狠狠地掼下手中的水壶,这是他退伍以后带回来的,“苏竟,叫上几个人,我们去小河村!”
陈嘉嘉脑袋冒出几个问号,这个架势怎么看也不像要去讲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