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队长梁水生皱着双眉,脸色凝重,进了屋以后到天井,叶小燕和林桂珍正在洗刷竹笋,一根根白生生的竹笋卧在脸盆里,分外惹人喜爱。
梁水生还没开口,一个健硕的小青年从一边看到地上放着的竹笋,气得高声叫起来,“没错,就是他们了,是他们到山上挖的竹笋!”
这个架势一看就不是来聊天的,方康维心里有些忐忑不安,试着解释说,“今天不用出工,我们就去山上采了一些竹笋,自己动手改善伙食。”
方康维知道山上的树木竹子都属于生产队,如果想要砍多点还得找梁水生开批条,平时队里对上山砍树的人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过分,就不会找上门,但如果真要计较起来,肯定得挨批评。
这时候叶小燕和林桂珍也惶惶地站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梁水生一开始就不想接受这些从城里来的知青,他们身娇体弱,干不了太重的活,有时候还得特殊照顾一下,有些村还因为发生知青私自回城而被上面点名。
为了不被冠上“破坏上山下乡”的帽子,梁水生只能捏着鼻子接下来,这些日子风平浪静,没想到今天闹出个幺蛾子。
“我们队管得不严,不是把你们绑得死死不准到处跑的那种,可你们也不能为了挖几棵竹笋,把人家张四祖坟的墓碑给撬了!”
站在梁水生身边个头矮小一头乱发的就是张四了,“今天下雨,本来想到山上修整一下祖坟,没想竟看到墓碑竟然给人撬了,还被扔到一边,我阿婆气得当场就晕倒了。”
林桂珍觉得莫名其妙,“谁撬你祖坟的墓碑了?你别胡说啊!”
“我们家的祖坟就在竹林边上,今天只有你们上山挖竹笋,不是你们还有谁?”
“我们无缘无故撬墓碑做什么?”林桂珍来气了。
叶小燕说,“对啊,你会不会搞错了,我们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其他人也跟着你一言我一语的澄清,只有方康维留意到丘海坐立不安,心里暗叫不好。
“现在你们当然不承认了,亏你们还是知识分子呢,吃坟边长的笋也不亏心!”张四气得嘴皮子都在哆嗦。
“好了!”梁水生拦住张四。
他这个时候带人来,就是赶在张四妈妈还在家里照顾婆婆没空来知青点撒泼之前,赶快处理好这件事,免得越闹越大,要知道张四妈妈可是村里有名的泼辣,扯头发挠脸这些操作熟练得很。
张四不服气,“队长,她们分明在睁眼说瞎话!”
“放心,今天我一定给你一个说法,”梁水生转身问,“你们今天谁上山了?”
林桂珍、丘海和一个男知青站了出来,叶小燕迟疑一下,走到林桂珍身边。
梁水生说,“张四你来说说那墓碑是什么样的?”
“我家穷,买不起石头做的,是拿木头做的墓碑,那木头灰黑色,长条状,大概有半米高,很好辨认,因为时间太久,上面的字已经看不清楚了。”张四说。
听到张四的话,站出来的几个人都张大了嘴巴,尤其丘海,更是满头大汗,几乎要魂飞天外。
他记起来了,去挖竹笋的时候没有趁手的工具,他看到旁边有一块黑色木头,没有多想,便拔起来直接挖了,叶小燕还夸他运气好,怎么就刚好找到一根好木头呢。
原来这不是木头,而是墓碑!
太坑人了,上面的字都没有了,他怎么知道这是墓碑?
“怎么样,是不是记起什么了?”梁水生问。
四个人紧紧地闭上嘴巴不说话。
方康维气了,刚才看到丘海的神色他就知道要糟,“是谁做的,就站出来,勇敢承担自己的责任,别让其他人为你隐瞒。”
林桂珍心想着只要统一口径说不知道,梁水生就拿他们没办法,“我不知道。”
梁水生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朵绢花,“那这朵花是谁的?我们北竹村可没这种东西。”
的确,这朵绢花一看就知道是城里才买得到的款式,大队供销社没有这么好的东西。
叶小燕瞪大眼睛,这是她出发到山上时戴在头上的,下山的时候发现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丢的,还心疼了很久。
没想到竟然落在梁水生手里。
这一出看得陈嘉嘉目不转睛,书有啥好看的,不如做围观群众来得刺|激。
林桂珍想起他们四人辛辛苦苦挖了半天竹笋,结果什么都没捞到,还被陈嘉嘉看热闹,心里就来气,“这绢花是陈嘉嘉的。”
“林桂珍你……”方康维真没预料到林桂珍居然想咬陈嘉嘉下水。
“这和陈嘉嘉有什么关系?”李丽华靠在墙上抱着双臂说,“你们上山的时候她跑去邮局寄信了,况且她那小身板,别说挖竹笋了,连上山也够呛。”
陈嘉嘉差点哭了,打人别打脸,“绢花的确是我的,但我只戴过一次,嫌俗气,早已经送给叶小燕了,我觉得和她挺配的。”
俗、俗气?
叶小燕硬生生地在脸上扯出委屈的样子,“没错,这绢花是我的。”
“果然是你们!”张四差点跳起来,“撬墓碑和掘人祖坟有什么区别?亏你们还读了这么多书!”
“我们也不知道啊,如果知道竹林里有坟,打死我们也不敢去那里挖竹笋!”林桂珍也很郁闷,“谁愿意吃这坟边笋啊?”
这下连方康维也忍不住瞪她一眼。
你可闭嘴吧!
梁水生说,“既然找出人了,我就提个解决方法,你们两边看看行不行。”
“队长你就说吧,我相信你。”张四说。
“这样,让他们赔偿你二十块钱,用来买一块新的墓碑,这件事就算结束了。”
“还得让他们到我祖坟鞠躬道歉。”张四嘀咕着说。
叶小燕等人脸都黑了,丘海更是大声嚷嚷,“不行,我不同意!不能这么侮辱人!”
二十块钱可是一笔巨款,要知道现在的鸡蛋最多六分钱一个,猪肉才八毛钱一斤,而在北竹村,一个家庭一年下来最多赚个一百块左右。
张四犟着脖子说,“觉得我侮辱人了?你们差点把我家祖坟掘了更侮辱人!”
其他小青年也跟着喊,“怎么,想打架是不是?”
“吵什么吵,有没有把我这个队长放在眼里?”梁水生装模作样要脱下木屐打人。
叶小燕她们理亏在先,加上来的人又是精壮青年,他们实在打不过,只能忍气吞声。
商议到最后,赔偿金额提到二十一块钱,张四也不用他们到坟前鞠躬了,钞票揣兜里美滋滋地走了。
张四本来就是北竹村的一个无赖,要说对先人有很深感情连他自己也不信,要不也不会连墓碑上面的字模糊了也不管了。
梁水生一行人离开以后,丘海气得直拍桌子,“这就是一群土匪、流氓!”
叶小燕呜呜地哭,“都是我害了大家,如果我没有让你们上山采蘑菇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你也是一片好心。”刘桂珍想起刚掏出的钱,也很想哭。
贫困的生活雪上加霜。
陈嘉嘉打了个哈欠,和李丽华一起进卧室了。
春笋最后当然也吃不成了。
春雨绵绵一下就是三四天,雨势小的时候,大家还是要出工的,虽然不能去修河堤,但地里的活还有很多,除草施肥一样也不能落下。
陈嘉嘉没穿越之前很喜欢阴雨天气,觉得这样的天气很有诗意,可现在就没有这种想法了。
房间的地板湿漉漉的,连枕头和被子也一股潮味,最重要的是有些人换洗的衣服少,晾在绳子上的衣服还没干就被穿到身上,卧室里弥漫着难闻的味道。
她快要受不了了。
这天,方康维在放工的时候找到陈嘉嘉。
“嘉嘉,你手上有没有钱?”方康维显然有些不好意思。
“你要多少?”她正准备牵牛回牛棚里,闻言很爽快地说。
“二十块。”
“怎么这么巧,叶小燕她们刚刚赔了二十一块钱,你就来借二十块钱?”方康维藏不住事,她一下就看出来了,“是你要借的还是帮别人借的?”
方康维苦笑说,“现在没到年终分红的时候,他们家里也还没寄生活费过来,就快连合伙做饭的钱也要交不上了。”
“叶小燕呢?她也没有钱吗?”她问。
方康维摇头。
她说,“我还没有和叶小燕闹翻之前,叶小燕一直吃我的用我的,就连香皂火柴牙膏也是我出的,就这样还不能攒下一点钱的话,就让她到队里赊粮好了。”
“她女孩子脸皮薄,赊粮变成欠账户,是要被贴出来的。“
“她没钱就向我借,好像我比队里还有钱似的,”她牵着牛就走,“你以后别做这种好人,叶小燕可不会感恩的。”
方康维挠挠头,其实他也不想过来问,但又不好意思说拒绝的话。
告别方康维以后,她突然感觉似乎有人在看她,往草坡上看去,只看到苏竟站在一棵大树下,还背着捆柴火。
她不以为意,继续赶牛往前走。
叶小燕知道陈嘉嘉不肯借钱以后抱着刘桂珍大哭一场,然后又写了一封信托人去邮电局寄了。
三月进入尾声时,北竹村发生了一件大事。
苏竟居然搞大了鸭脚村刘金铃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