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第二天,闹钟一响,陈嘉嘉就醒来了。

她环视周围,还没点油灯,房间里灰蒙蒙的,只能看到些轮廓。

隔壁床的人也听到闹钟声响,陆陆续续爬起身,房间里响起低低的交谈声。

此时叶小燕已经洗漱完毕,能看得出昨晚没有睡好,眼眶下的乌青黑得吓人,脸色也有些苍白,也不说话,拿起锄头就出门了。

陈嘉嘉对着镜子扎头发,她的头发黑鸦鸦的,又长又直,还不毛糙,梳起头发来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这里的女孩喜欢齐耳短发或者梳个大辫子,如果梳大辫子晚上洗头的时候还得散开发辫,太麻烦了,她就选了比较方便的马尾。

在天井洗漱的时候,李丽华也端着脸盆来了,站在陈嘉嘉身边,“终于想清楚,要和她掰了?我还以为你们要好上一辈子呢。”

她记起刚下乡时,李丽华提醒过叶小燕这个闺蜜不简单,原主懵懵懂懂的,还觉得李丽华多事。

后来李丽华就再也没有管过原主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诚心地说,“以前我不知好歹,如果没有你,我还真没办法醒悟过来。”

李丽华红着脸,因为不是淮阳本地人,说话还带着一些外地口音的爽利,“说这些干嘛,你能想明白就最好了!”

太阳刚刚升起,草叶上的露珠还没有干,生产队在村口的谷场上开会,大家席地而坐,身边还放着一把锄头。

北竹村生产队的队长梁水生今年四十多岁,是一名复员军|人,这个季节大家还在穿长袖,他已经换上一身短衫了。

“我们生产队里有些人贪方便,锄地的时候为了能快一些,胡乱应付着锄过去就算了,这样怎么行呢?如果地没有锄的深,泥土就不能细,今年种的禾苗肯定长不好!”

林桂珍和叶小燕挨着坐,小声嘀咕着,“今天真是奇怪了,以前陈嘉嘉见了苏竟就像水蛭一样黏得紧紧的,今天居然没有,还坐得远远的?”

叶小燕瞥了一眼和李丽华一起坐着的陈嘉嘉,“谁知道呢。”

“那边两位女同志,我在说话的时候不要在下面开小会。”梁水生说到这里已经带了怒气。

林桂珍被当众点名,羞得耳红脸臊,连忙低下头来。

开完会,梁水生又让陈嘉嘉留下来。

林桂珍扛上锄头,眼神里满是幸灾乐祸,队长找陈嘉嘉能有什么事?肯定不是好事,估计又得挨批评了。

如果她听到梁水生和陈嘉嘉之间的谈话,估计要失望了。

“这是你的信,邮递员昨天傍晚送过来的。”梁水生拿出一封信,又鼓励陈嘉嘉以后可以像今天一样不迟到。

陈嘉嘉谢过他,回过头时,苏竟正推着一辆板车出来,板车上还放着两套犁,这是待会儿要使牛耕地用的。

两人眼神刚好撞在一起。

她礼貌地点点头然后离开了,这让苏竟有些错愕。

苏婆子一直盯着两人,刚才一幕让她的心差点提到嗓子眼,直到陈嘉嘉离开,这才松了一口气。

在苏竟将要相亲和被推荐为工农兵大学生的节骨眼,苏婆子可不想两人有什么牵扯。

陈嘉嘉在去牛棚的路上拆开信。

信是母亲周秋棠写的,洋洋洒洒两页纸,开头先问陈嘉嘉的身体情况,在北竹村的生活有没有遇到困难的地方,如果有千万要和家里说,然后说起家里的事,她和父亲身体很好,让她别担心。

周秋棠的字非常娟秀,陈嘉嘉记得她未嫁人之前是个大家小姐,后来才在棉纱厂找到一份工作,直到现在。

信的最后,周秋棠叮嘱,让她好好在北竹村,不要想着回县城,随信还有四十块钱和两张布票三张全国粮票一张工业票。

陈嘉嘉抿了抿嘴,手稍微用力地捏着钱和信纸。

他们一个月的工资加起来也就六十块钱左右,寄了四十块钱过来,自己剩下的也没有多少了。

还有这些票,有些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为什么他们让原主别着急回城,难道真的不想念女儿吗?

半年前,下乡前的晚上,周秋棠抱着原主哭红了眼睛,父亲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烟,背影佝偻,要说不心疼不想念那是假的。

来到北竹村以后,原主写信向他们抱怨,说北竹村很多虫子,被咬了以后会肿起来很难消,太阳又很毒辣,晒得人眼睛睁不开,最难以忍受的就是天气太热,衣服一天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全身臭哄哄的,散发着牛粪的味道。

当时周秋棠十分心疼,回信里嘱咐她找到机会一定要打报告选调回城,别管其他人说什么。

要知道在淮阳县想选调回城,至少得待够一年才行,原主才来了不到半年就想打报告,肯定会被驳回来的。

当然,后来原主没有去申请,原因不是想开了,而是被苏竟迷住,压根记不起来要回去。

话说回来,原主父母不想女儿回来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县城里的情况远比北竹村的要糟糕得多,他们向来报喜不报忧,才没有明说。

过了几天,春耕差不多要结束,刘香兰终于有时间回娘家了。

她一大早起来便烧水做饭,把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又去菜地里浇菜。

苏婆子出门前和她说,“你拿两个鸡蛋和一袋番薯去亲家那里,别空着手去,不好看。”

得了婆婆的允许,刘春兰这才来到厨房,从米缸里拿出两个鸡蛋,连着一小袋番薯,一起放在竹篮里,家里有多少东西,婆婆是有数的,不能多拿,多拿就等着挨骂吧。

她背上小苏英,挎上竹篮就出发了。

刘母一看到女儿和外孙,还有他们带来的东西,乐得眉开眼笑的。

刘母住的村子不种番薯,而北竹因为土壤原因,出产的番薯又甜又糯,特别适合老年人吃。

“你来这里是不是苏竟那边点头了?”

“对,说大家可以先见个面,”刘香兰擦擦汗,让小苏英和表哥表姐们玩去,自己坐在木头凳子上,“你说金铃和我们又不是一个大队的,平时也没见过面,她怎么想到要和苏竟相看呢?”

刘母不以为意,“苏竟在我们大队里是出了名的人长得好看又能干,金铃听过他的名字也不奇怪。”

谁说不是呢,家里有这样的后辈,能为刘湘兰脸上增添几分光彩。

刘母又问,“你还没和苏盛说要分家的事情吗?”

刘香兰摇摇头。

“你以前不敢说分家,是因为没有孩子,觉得在苏家直不起腰,现在你孩子这么大了,怎么还不分家?”

说起这个刘香兰一肚子苦水,“别提这个了,苏盛就是个傻子,要他分家,真跟杀了他差不多。”

“他不肯?”刘母惊讶了,“真少见,我真没有见过不想自己当家的,这么说他还挺老实。”

“这不是老实,这叫做愚孝。”刘香兰说,“他说他爸去得早,他妈一个寡妇养大两个孩子不容易,让我多多体谅一些,唉,我体谅他,谁来体谅我?”

“要是徐翠洁也想分家,那就好办了。”

“我和徐翠洁说过,她倒觉得现在这样挺好,可不是吗,我婆婆最喜欢的就是苏竟了,吃的用的都先紧着他,然后才是苏英,她肯定觉得这样的日子不错,因为吃亏的不是她嘛。”

刘母也没办法,总不能跑到苏家掐着苏婆子的脖子要分家吧,只好安慰她几句。

等刘香兰离开以后,刘母打起精神,趁日头还早走路去鸭脚村。

刘金铃的父亲刘凤山喜出望外,“真是太谢谢你了,如果这件事能成,我一定封一个大大的红包给你!”

刘母笑呵呵地说,“我们是亲戚,算下来你还要叫我一声嫂子,这种事情怎么好意思要你的红包,真要谢我的话,到时候他们结婚让我来喝杯酒就可以了。”

“要的要的,红包要有,酒也要有。”

刘母推辞一番,然后又问,“今天金铃不在家吗?”

“她啊,她去上工了。”刘凤山老婆急忙说。

刘母没有多想,家里还有事情要做,和刘凤山约定面时间便走了。

刘凤山端着水烟杆抽了几口水烟,才走到天井边上靠西的房间前面,“你听到了吧,过几天醒目一点,别给我丢脸了!”

房间里传出一个愤怒的女声,“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去的!”

“你不去也行,那我直接把你嫁给隔壁村的老王,反正他五十多岁还没去上老婆,也不嫌弃你。”刘凤山往长满苔藓的墙根磕磕水烟杆。

“你敢,我就去向妇女主任告你!”

刘凤山气得差点七窍生烟,“好啊,你有脸就去告!”

正准备煮饭的刘凤山老婆苦口婆心地说,“囡啊,你按你爸说的去做吧,现在还没多少人知道你的事还能帮你找个好人家,万一传出去了,你就真的只能嫁给那些老男人了……”

房间里,刘金铃躲在被子里低低地哭了起来。

刘凤山老婆心里不是滋味,“命苦啊命苦啊。”

刘凤山拿着水烟杆离开,“做出这种事怎么好意思哭,幸亏你大哥二哥不和我们一起住,要一起住,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