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落,乡村里炊烟袅袅,苏婆子坐在门口的麻石台阶上,手里拿着一个梭子正在补渔网。
小儿媳刘香兰今天身体不舒服没去上工,也在一旁帮忙,两岁的孙子苏英在不远处玩泥巴,屋子里饭菜都已经准备好,就等男人们回来了。
刘香兰揉揉酸痛的眼睛,“妈,关于苏竟的婚事,你有什么想法吗?”
苏婆子说,“这件事你问我没用,得去问苏竟。”
刘香兰圆脸上带着笑容,“我知道他有自己的想法,可他已经二十岁了,平常人到二十岁都成家了,时间不等人,总不能由他这样下去吧?”
“你不是不知道,他去相亲过,一个也没有看上。”苏婆子说。
“就是因为一个也没看上,还有人说他是不是哪里有毛病,要不怎么不结婚?”刘香兰说。
苏婆子怒了,竖起眉毛,“说这话的人真是出奇,难道那些娶不起老婆的男人都身体有问题吗?”
“妈你别生气,那些人得闲没事做,就喜欢讲人是非,”刘香兰说,“该不会他看上陈知青了吧?”
苏婆子吓了一跳,“你别吓我,他怎么会看上陈知青?”
刘香兰凑过来说,“不是最好,我听说陈知青成分不好,家里是做生意的,不过她那脸蛋长得真好,我要是男人也喜欢这样的。”
苏婆子也不知道有没有把她的话记在心里,“脸蛋长得好没用,你看她那身子骨,风一吹就倒,估计也不好生养,再说了苏竟如果真喜欢她,肯定会和我说。”
“现在不喜欢,不代表以后不喜欢,有句老话不是叫‘女追男隔层纱’吗?”刘香兰说,“万一苏竟经不起纠缠,改变主意了呢?你知道苏竟脾气的,不如现在为他介绍个好女孩,绝了陈知青的想法。”
“行吧,我晚上跟他提一提。”
刘香兰又说,“刚好,我娘家那边有个侄女和苏竟岁数相当,模样虽然比不上陈知青,但胜在身体健康,一看就知道好生养。”
苏婆子心想,小儿媳讲了这么多,原来是为了给娘家侄女牵红线,倒也不是不行,“你那娘家侄女叫什么名字,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叫刘金铃,家住在卧牛山另一边的鸭脚村。”
她知道苏婆子虽然年纪大,但依然在老苏家说一不二,苏竟要娶什么样的老婆,必须得过苏婆子这关。
苏竟的母亲是个好脾气,遇上解决不了的事情就说“我回去问问我婆婆”,要不就说“我回去问问我老公”,等苏竟长大了以后就说“我回去问问苏竟”,没点儿主见,在苏竟娶老婆这件事上估计也没有话事权。
而刘香兰嫁进来以后肚子一直没有动静,相比三年抱俩的大嫂,感觉在苏家低人一等,生下小苏英前每天都活在苏婆子的淫|威之下。
儿媳和婆婆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两个儿媳一弱,苏婆子自然就强势起来。
“住在山那边的?”苏婆子说,“不急,我先好好打听一下那边的情况再说。”
刘香兰陪着笑说,“妈,有什么想知道的问我不就行了?”
“你能知道些什么,人家住在卧牛山的另一边,平常也不跟我们来往,多个心眼准没错。”苏婆子手上的梭子灵巧地打了一个结。
刘香兰明白了,婆婆这是不信她,想亲自调查呢。
这有啥好调查的,大家是亲戚,难不成刘桂玲家还能撒谎不成?
苏婆子又说,“你别不服气,那我问你,这个姑娘她脾气好不好,勤不勤快,平时几点钟起床?”
刘香兰哪里回答得出来?
她没见过刘桂玲,怎么会知道刘桂玲为人如何,如果不是刘桂玲的父亲求上门,说两家有岁数相当的小辈可以亲上加亲,她还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一个亲戚呢!
话到尾,苏竟娶老婆,勤不勤快,能不能干活也不关她的事啊,这是大嫂该担心的问题。
苏婆子看刘香兰不服气的样子,便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大儿媳唯唯诺诺,小儿媳心眼太多,她一个做婆婆这么大岁数还得为小辈打算,容易吗?
这时候苏鑫放学回家了,他是苏竟的亲弟弟,才八岁,在小学读书,今天学校组织除草,所以现在才回来。
他肩上扛着一把小锄头,额头上全是汗,一回到家便喊着渴,要喝水。
“灶头那边有煲好的白开水,已经放凉了,你千万别贪凉爽去喝井水,这个时节还有点冷,你喝井水可要闹肚子的!”苏婆子继续补渔网,头也不回地叮嘱道。
苏鑫刚溜到天井,从水缸舀起一勺水凑到嘴里,听了苏婆子的话只能乖乖地放下来,去灶台倒白开水,“奇怪,阿婆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喝井水?”
苏婆子哼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怎么样的人吗!”
过了一会儿,劳作的人陆陆续续回来,苏家便开始吃饭了。
苏家劳动力多,赚的工分多,年底分的粮食也多,白米饭里掺上红薯,白的多红的少,这已经是过得不错的人家了。
吃完饭,苏婆子便去找苏竟聊天,“你小婶想给你介绍朋友,我来问问你的意思,你愿意去见见那姑娘吗?”
苏竟说,“我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苏婆子皱眉,“你以前也是这么说的,一天拖一天,拖到现在都二十岁了,拖到和你相看过的姑娘都结婚生孩子了,拖到我的头发都白了!”
“你的白头发不是被苏鑫气的吗?”苏竟笑着说。
在门外偷听的苏鑫不干了,“哥你胡说,我这么乖,从来不让阿婆生气!”
“好啊,我们在这里讲话,你在外面偷听!”苏婆子撵人,“一边去!”
苏鑫笑着跑开了,“我这不叫偷听,而是光明正大地听,这下我可知道了,哥哥要相看!”
刘香兰正在打扫鸡窝,苏家养了两只老母鸡和一只公鸡,每天都能捡一两个鸡蛋,她扫干净鸡粪鸡毛,从窝里拿出一个鸡蛋,准备放到厨房的米缸里。
听到苏鑫的笑声,刘香兰心里一喜:婆婆找苏竟,看来相看的事情有戏了。
苏婆子撵走苏鑫,又对苏竟说,“你别扯其他事情,我就问你,你到底愿不愿意相看?”
她怎么也没想到,苏竟长得好看,又是高中生,婚事居然成为一个老大难问题。
苏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起另一件事,“大队要挑人去上大学,已经把我的名字推荐上去了。”
苏婆子一喜,“你说的是不是工农兵大学生?这可真是一件大喜事啊!”
苏竟说,“名单还没定下来,因为县里要调查以后才确定,你知道就好,等事情定下来我再告诉大家,免得空欢喜一场。”
大事在前,相亲的事倒显得没有这么重要了。
苏婆子有自己的想法,“这样吧,你过几天去鸭脚村去见见那个姑娘,就当走亲戚,实在不喜欢的话也没关系,我不逼你。”
苏竟答应了。
苏家有苏婆子煮饭,苏家人回来以后可以直接吃,但知青们就没有这么舒服了,他们一天劳作完,还得轮流煮饭。
今天负责煮饭的是林桂珍,她全身酸痛胳膊几乎抬不起来了,还得挽起袖子去煮饭炒菜,看到陈嘉嘉快要煮好饭的时候才回,气便不打一出来。
“有些人真是不会看眼色,平时做工吧,专门挑轻松的干,下工也不会给我们煮个饭炒个菜,我们累死累活,完了还要给她做饭吃!”
本来热热闹闹的知青点安静下来,大家面面相觑,有看热闹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烦躁得皱起眉头的。
这群人中年纪最大的方康维是公认的“老大哥”,他马上出来制止,“大家一天都辛苦了,别没事找事来吵。”
叶小燕本来摘着菜,这时候也在一边说,“嘉嘉年纪小,还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
要不是叶小燕这句话,陈嘉嘉还不知道原来林桂珍是冲着她发脾气呢。
她摘下草帽,露出一张漂亮无暇的脸蛋,“你说的那个人是我?”
林桂珍眼睛冒火,“不是你还有谁?只吃饭不做事,还毫无贡献,整天心思不放在工作上!”
她的进攻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陈嘉嘉慢条斯理地挂好草帽,喝了一杯水润润喉咙,才说,“该交的粮食我都交了,该轮到我做饭的时候我也做了,怎么就‘只吃饭不做事’了?”
虽然原主在这些人中略显娇气,但该做的事情一点也不含糊,陈嘉嘉甚至觉得她有些圣母了。
大家吃了一惊。
这样的场面不是没有出现过,每次都以陈嘉嘉默默流泪走开而结束,没想到今天她居然懂得反击了?
这种感觉不亚于看到小兔子变成喷火暴龙,难得一见的场面啊!
林桂珍有些哑火,因为发现陈嘉嘉说的都是事实,但很快她又开始重振旗鼓,“那你每天下工这么早,为什么不回来给我们煮饭,反而到处闲逛?”
陈嘉嘉乐不可支地笑了,“林桂珍,你放过牛吗,捡过牛粪吗?”
林桂珍语塞。
她一个城里出生的姑娘还真没有放过牛,上次见陈嘉嘉捡牛粪还幸灾乐祸了好久。
陈嘉嘉煞有介事地说,“你以为放牛就是牵着牛到处走吗?需要注意的事情太多了,比如时刻留意要去捡牛粪,每天还要去割足够的草喂牛,还得注意别让牛吃错东西或者生病,牛可是生产队的宝贝。”
林桂珍不是喜欢站在道德高处指手画脚吗,那她就来一个魔法打败魔法。
“这么说来,放牛这个工作不简单,”方康维说,“上次牛生病,陈嘉嘉整夜呆在牛棚里,手脚被蚊虫叮了很多包。”
林桂珍没忘,“可这不是陈嘉嘉应该做的吗,有什么值得拿来说的?不管了,今天我煮的饭不许她吃!”
说完扬起下巴,露出轻蔑的神态。
叶小燕连忙劝和,“大家一起从城里到北竹,应该同心协力才对,陈嘉嘉你就跟林桂珍道个歉,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好不好?”
陈嘉嘉没有回答,乌黑的眼珠直勾勾地看着林桂珍,看得林桂珍心里发毛。
“你看着我做什么?你再看,我也不会可怜你,因为你活该!”
“你真没闻到?饭焦了。”陈嘉嘉幽幽地说。
林桂珍发出一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