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刚下了一场雨,三月的风还微微有些凉,清泠泠的阳光穿过树叶间隙,落在知青点的土坯房上,为这座低矮的建筑染上点点光辉。
房子旁边的芭蕉树将要开花,从宽大的叶子中间露出怯生生的花苞,看上去非常喜人。
“陈嘉嘉,陈嘉嘉,起床了……”
陈嘉嘉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在她耳边不停地叫,虽然身体非常疲惫,但脑海里已经意识到必须得起床,否则今天又要挨队长批评了。
她马上坐起来,左右摇了摇脑袋,才清醒了一些。
隔着帐子可以看到房间里没几个人了,显得空空的。
叫她起床的是一起住在知青点的叶小燕,一个稍微有些丰腴的女孩,“我先走了啊,你也赶快起来吧,别迟到了。”
“哦,好。”
叶小燕扛着锄头出门,和知青们汇合,一起向小河边的水田处走去,今天他们要去锄田,为春耕做准备。
林桂珍问,“陈嘉嘉还没起床吗?”
叶小燕想到帐子里那个坐在床上的纤细身影,就要说出口的话拐了个弯,“出门的时候,她还躺在床上呢,估计等一下就醒了。”
“还躺在床上啊,”林桂珍哼了一声,“难不成还以为自己在城里,还是个小姐,天天睡到太阳出来才起床?”
“这是她多年的习惯,估计得慢慢改过来才行……”叶小燕说。
“刚下乡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可现在都过了半年了,她还是一副小姐做派,”林桂珍最看不起这种拖后腿的人,“你脾气真好,每天都叫她起床,要换做我,我肯定得发火不可。”
“只不过一点小事而已,”叶小燕谦虚地说,“旧时她家帮了我家不少,现在轮到我帮她,很应该的。”
“你啊,就是太好人了。”
叶小燕出门以后,陈嘉嘉也跟着下床走到天井,天井边上有一个放牙膏口杯的洗漱台,这是知青们住进来以后从隔壁倒塌的房子里找不用的麻石垒成的。
她遵循原主零零碎碎的记忆,很快找到一个印着大海和海鸥的搪瓷口杯,口杯里只有一支牙刷,牙膏不见了。
不用想,牙膏肯定放在她的“好闺蜜”叶小燕那里了,果然,她在叶小燕的口杯里发现两管牙膏。
其中一管牙膏已经已经快用完,上面的字体已经扭曲了,还顽强地充当门面,另一管能看出刚拿出来用不久,又胖又圆,精神得很。
她刷完牙,又舀水来洗脸,擦干净脸以后回到屋里准备拿雪花膏擦脸,结果一打开皮箱,雪花膏也不见了。
她叹了一口气,走到叶小燕的床前,在靠近枕头的地方找到雪花膏。
她将镜子摆在窗前开始搽脸,雪花膏带着甜腻的香味弥漫在简陋的房间里。
搽好以后,她对着镜子里的人皱起眉头,“人长得这么漂亮,平时怎么就这么傻呢?”
看着看着,她有些恍惚地摸着自己的脸,镜子里的人也同时摸着脸。
不用细描就很有形状的眉毛,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皮肤白皙,乌发如云,这是一个非常标致的美人。
这个时候,她才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已经穿越的事实。
她也叫陈嘉嘉,不过是距离现在四十年以后的陈嘉嘉,一天加完班在家里睡着以后,睁开眼睛发现就穿到一个同样叫陈嘉嘉的女知青身上了。
不过,她很快挣脱怅然的情绪,戴上草帽出门去了。
生产队分配给她的任务是放牛,每天七个工分,这样的活儿一般由不上学的孩子来干,但当初队长看到陈嘉嘉弱不禁风的样子,毫不犹豫地将这活儿交付给她了。
她来到牛棚的时候,另一个放牛娃张祥已经牵着牛往外走了。
他才十一二岁,长得瘦小,眉眼显得猴精猴精的,见了陈嘉嘉便说,“你又迟到啦,刚才队长已经来过了。”
陈嘉嘉不好意思摸摸鼻子。
张祥翻身上牛,神气非凡地拉着缰绳赶牛向前走,穿着木屐的脚晃啊晃的,也许怕木屐掉下去,他又脱下来,放在背后的背篓里。
也不能怪他这么神气,从城里来的知青多厉害啊,能知道为什么会有夏天冬天,能知道美国在哪里,但他们居然不会骑牛,只能牵着牛走。
陈嘉嘉跟在他后面牵着牛走,不一会儿便来到小河边,说是小河,其实水有点深,在原主的记忆里,差不多要到膝盖往上一点的位置。
张祥问她,“你要不要坐在牛背上过河?”
他有些同情她,陈知青瘦瘦弱弱的,不知道能不能抡得起锄头,上次修水闸掉到水里,差点被水冲走,第二天就生病了。
三月的河水有些冷,她问,“要怎么坐上去呢?”
“我教你。”张祥说。
陈知青总默不吭声,但身姿动作一看就跟他们这些农村人不一样,村里的年轻小伙子一边说她太娇气,一边眼睛总跟着她转。
很多人一度以为陈知青看不起北竹村里的人,即使一起放牛半年,但两人说话的次数非常有限。
陈嘉嘉按他说的爬上牛背,单这个爬上去已经气喘吁吁的,她意识到这个身体的确十分娇弱,需要锻炼锻炼才行。
“我成功了!”第一次骑牛居然成功,她开心地笑了起来,眉眼弯弯。
张祥也为她高兴,“对,就是这样,让牛慢慢走到河边……不过你得小心,别让它喝水……”
已经太迟了,牛一低头喝水,陈嘉嘉便感到自己如同滑滑梯一样溜到前面,腰部以下泡到河水里,裤子都湿透了,这种滋味别提多酸爽。
她笑了起来,将溅到脸上的水珠抹一抹,“下次你得早点说呀。”
张祥见她没有生气,也跟着笑了起来,又帮她拉牛上岸,可这头水牛喝完水以后干脆在河里泡起澡,怎么也不肯上岸。
张祥急了,想找人帮忙,刚好看到远处走来一个人,便开心地叫,“苏竟,快来帮忙啊!”
陈嘉嘉一听到“苏竟”这个名字,马上心里咯噔一下。
苏竟,一个原主求而不得的男人。
一次因缘际会,陈嘉嘉认识了苏竟并心生好感,在叶小燕的怂恿下,她展开了热烈的攻势,比如给他写信,比如到他家嘘寒问暖,时间一长最后生产队里都知道陈知青对苏竟有意思了。
而苏竟一向对她敬而远之,能不单独一起就不单独一起,陈嘉嘉一度想放弃,但叶小燕说“陈嘉嘉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他会不喜欢你呢?”
为了这句话和不甘心,陈嘉嘉憋着一口气,将不屈不挠的精神全发扬到苏竟身上了。
虽然这事情不是现在的陈嘉嘉做的,但她想起这些事情来仍然会尴尬得脚趾扣地。
以陈嘉嘉的美貌,什么男人找不到?为什么非苏竟不可?
一个高大的男人从碧绿的水翁树丛边走过来,他二十岁上下,长得极为俊俏,即使穿着一身平常的灰布衫也无法掩盖五官的出色。
直到这次见到苏竟真人,陈嘉嘉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实在太不知好歹了,这样的男人,就算想找也很难找到。
苏竟接触到陈嘉嘉讶异的眼光,脚步踟蹰了一下,才继续往他们这边走。
他听张祥说了事情经过,便拉起缰绳,喉咙里发出一串声音,牛便站起来,乖乖地由着他签到岸上。
张祥大喜,“苏竟你真厉害,要我有你这个本事就好了!”
陈嘉嘉也跟着说了声谢谢,接过缰绳就走到一边去了。
她不管以前的陈嘉嘉如何,现在的陈嘉嘉可干不出冷脸凑热屁股的事情。
陈嘉嘉没有见了他就粘上来,这让苏竟有些惊讶,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她今天穿了灰褐色的长裤,淡蓝色的长袖衬衫,草帽底下的脸庞精致动人,小巧的鼻头因为吹了点冷风有些红。
可能意识到他在看她,她也回望过来,和以前羞怯欣喜的目光不一样,她的眼神非常坦荡,一览无余。
苏竟很快离开河岸,来到水田的田基上,一个理着光头的小伙子见他来了便打趣,“苏竟,刚才陈知青又找你了吗?”
“她的水牛不肯上岸,我是去帮忙的。”苏竟说。
“怎么不早不晚,刚好你到的时候,她的水牛才不肯上岸?”小伙子才不相信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呢,这些日子陈嘉嘉怎么讨好苏竟的,大家都看在眼里。
苏竟想起她清澈的眼神,下意识地说,“要不,你觉得她能使唤那头牛一直躺在水里?别忘了,张祥也在。”
小伙子这才讷讷地停止打趣,“我不就开个玩笑嘛。”
一边的林桂珍听得咬牙切齿,小声和叶小燕说,“这人将我们知青的脸丢个干净,她真不知道丑字怎么写的,听说以前家里还是做大生意的,就不能矜持一些吗?”
“她爸妈向来宠她,要什么有什么,也许就是这样才被宠坏了吧,”叶小燕说,“像我们哪个不是过惯苦日子的,所以有时候感觉她和我们真不一样。”
听了这席话,林桂珍深有同感,“你说得太对了,你看她那做派,又挂帐子又穿袜子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来度假的呢。”
“谁让她家里有钱呢,”叶小燕叹了口气,“不过我听说她有亲戚在国外,说不定她家要被查……”
林桂珍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那她下乡不就是为了避风头,动机不纯啊!”
“这件事可千万不能说出去,我当你是好朋友才跟你说的,万一给她知道了,我就难做人了。”叶小燕环顾左右,低声说道。
“我肯定不会说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