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听到那一声十分响亮的“咚”,疑惑地抬眼看向了谢玉弓。
谢玉弓只感觉热意从发麻的头皮扩到了脸上。
还好面具能遮住一半,剩下的一半他一扭头也藏起来了。
不过白榆探究的视线让谢玉弓像无处遁逃的猎物。
他闭上眼睛,片刻后索性一下一下地,用还在“嗡嗡”叫的脑袋敲着马车车壁,身上也开始挣扎乱扭乱蹬。
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就继续装疯卖傻吧。
他的喉咙之中挤压出一些低哑的叫声。
白榆勉力压了下嘴角,好悬没压住。
谢玉弓还挺有意思,这是还会一门兽类外语?
今天听起来不像猪崽子,声音闷在胸口里怎么听怎么有种绝望小马驹的感觉。
白榆为了防止自己会不合时宜地笑出声,掀开了马车车帘,朝着外面唤了一声:“娄娘。”
娄代很快大步流星地过来,弯下身子看向白榆:“大小姐,怎么了?”
白榆说:“你去买一些蜜饯还有糖块过来,多买几样……”
娄代应声之后,马车也很快停下,这一处都已经是永州国的皇都正街。
外面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白榆顺着车窗看去,街道上人潮来往热闹喧天。
顺着车窗一眼望去,白榆有种穿越到电视剧拍摄现场一样的错觉。
来往行人和马车繁密,放眼望去,商铺下垂落的灯笼,酒楼迎风招展的斑斓酒旗,在晨光之中摇曳汇聚成河,袅袅蒸腾的是活色生香的人间烟火。
一国国都的恢弘和盛大,自行人抬起的足底,自古韵十足又带着岁月雕琢的林立建筑之下拔地而起,却是影视剧的布景无可比拟的。
白榆很有兴趣,很想逛一逛这古代市集。
但是她现在小命还悬在裤腰带上。
她务必要紧紧贴着谢玉弓这一块人形护身符,以免离他半步,今日就要横尸街头。
娄代手脚十分麻利,很快拎着一大堆纸袋子回来。
里面装着的都是各种蜜饯糖果,还有一些糕点。
白榆接过来之后,马车才继续行驶。
白榆捧着这些东西,谢玉弓还在那里自顾自地徒劳挣扎。
片刻之后白榆深吸了一口气,好似终于做出了什么决然的决定一般,从马车中扶着车壁弓着身起来,提着那些纸包朝着谢玉弓走过去。
谢玉弓的余光察觉到了她的靠近,浑身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脑袋“哐当哐当”撞得越来越急。
他不用看,就已经知道这女人的意图。
可他现在只想从车里跳出去。
但是谢玉弓再怎么不愿意被哄也没有用,谁让他被捆着呢。
就算他能轻而易举挣开这些绳索,他也必须老老实实坐着。
看着她提着东西凑近,小心翼翼地坐在了他身边,把那些油纸包都一个个打开。
马车里面弥漫开了一股甜腻的味道。
白榆伸手捏了一个油纸包里面的糖块,看着谢玉弓片刻,谢玉弓把头扭到她反方向,头还在小幅度地磕着车壁。
很快,散发着甜腻的气味飘到他的唇边。
谢玉弓低下头,白榆的声音同时响起,低低的,带着明显的哄劝味道:“是牛乳糖,吃一块吧。”
谢玉弓:“……”
他把头扭得远一些,白榆举了一会儿,见他不张嘴,把糖块收回来,又换了一种蜜饯,再次送到他唇边。
“那个不爱吃,这个呢?”
白榆把蜜饯直接抵到了谢玉弓的嘴唇上,谢玉弓的嘴死死闭着,朝着马车角落里面蹭。
“你别怕,再也不会有人给你灌药了。”
白榆的声音很低,还带着一些歉疚的颤音,却没有看谢玉弓,像是在自言自语。
说道:“我没死成……但我,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包括我自己。”
白榆“鼓起勇气”看向谢玉弓。
趁着这个机会疯狂表忠心。
“从今往后,若是谁再要害你,我就跟他们鱼死网破!”
白榆一边说着,一边有组织有计划有节奏地朝着谢玉弓凑近。
“我护得住你的!”白榆提高了一些声音,发狠一般。
也像是在色厉内荏般自我鼓劲儿道:“我护得住你!”
最后一句话说完,白榆已经凑得离谢玉弓很近,两个人已经是肩膀挨着肩膀坐。
而谢玉弓已经彻底被挤进了一个角落里面。
窝在了一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角度。
白榆手里捏着喂给谢玉弓的食物,身体朝前弓着,就差趴在谢玉弓的身上了。
谢玉弓被白榆给逼得人都快嵌入马车车壁中了。
极速起伏的呼吸被绳子束着,压在紧紧包裹身体的皇子袍下,看上去像是吓的。
实际上也确实是被吓的……
白榆还自顾自地说:“你别怕,别害怕……我你比大,就算你一直这样,其实也没关系。”
“先前是我想岔了,我若是死了,你这般模样,谁会真心护着你?是我想岔了……我得活着。”
“我活着,才可以一直照顾你。”白榆痴痴地望着谢玉弓,像一个终于在自己心爱的情郎面前展现了疯癫无智之后,才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真切表露自己真情的女子。
“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白榆坚定地说。
白榆说完,面色又红了。
垂下了眼睛,在微微晃动的马车里面,脸和脖子都红得透透的。
但是这一次她并没有躲开,而是偏着头让谢玉弓看了个清清楚楚。
如果白榆现在抬头仔细去看,就会发现谢玉弓的脸是和她一样的人面桃花相映红。
只不过白榆是装的,谢玉弓是真的被贴脸告白而羞红的。
虽然白榆依旧是从头到尾,没有一个字提及喜欢和爱,但白榆要的就是这种句句不提爱,句句都是爱的节奏。
她一直在关注着谢玉弓的反应呢,毕竟她这一场表演,就是给他这个唯一一个观众看的。
白榆说得有些激动,手中掐着的蜜饯都掉了,正掉在了谢玉弓的皇子袍上。
白榆自顾自说了一堆后,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揉搓了片刻,轻声道:“我在胡说什么呢,你又听不懂……”
“你已经听不懂了……”白榆懊悔地自嘲一笑,声音里面甚至带着哭腔。
谢玉弓整个人僵住。
而白榆维持着这个躬身的姿势,数了三十个数。
之后她猛地起身,一双通红的眼里面泪水将落未落,对着谢玉弓勾起了一个“故作坚强”的笑。
但是因为勾唇的幅度大了一些,眼中含着的那一汪热泪,就这么顺着脸颊缓缓滑下来。
她胡乱用手背抹了一下,脸上却因为她这个堪称粗暴的动作,更是水痕狼藉。
她这一哭,确切说是憋气憋得面如桃瓣,这水痕一抹,好一翻淋漓动人。
而白榆则是转身又拿了一块糕点,然后放软了声音,哄小孩子一般,将点心送到了躲无可躲的谢玉弓的嘴边,极尽温柔地说:“小九儿,不喜欢吃蜜饯,吃一点这个糖糕吧……”
一声“小九儿”让谢玉弓整个人又是一震。
谢玉弓最不喜甜。
小时候他母妃就总爱给他做各种点心,硬哄着他吃。
总是嚷嚷着“小孩子哪有不喜欢吃甜”,就像这样喂到他的嘴边,伴着甜腻腻的哄劝,谢玉弓就会忍不住张嘴。
他的母妃就会叫他“小九儿”,这天下,也就只有他的母妃,会叫他“小九儿”。
谢玉弓这一刻都忘了隐藏他的真实神色,他眸光凌厉地盯着面前的这个女人。
他脑中闪过了真切的暴戾,揣测她是否蓄意利用自己死去的母妃来博取他的动摇。
白榆当然也是故意的。
前几轮的世界毁灭里面,谢玉弓栽得最狠的一次,就是有人冒充他母妃宫里伺候的老人,哄骗谢玉弓说他母妃有话和东西留给他。
这明显的圈套,谢玉弓几番权衡,却还是上当了。
若非他自己也一身的杀人本事,怕是根本无法幸存。
那一战他身边得力的,包括跟随他久一些的死士,全都死了个干干净净。
足可见他去世的母妃,对谢玉弓来说有多么重要。
而“小九儿”这样亲昵过头的称呼,除了谢玉弓的母妃以外,连皇帝都不会这样叫。
可以说这一辈子,本不该再有任何人会这样称呼谢玉弓。
但这个称呼白榆要定了。
白榆就是要让谢玉弓在心理层面上,把自己和他的母妃划到一起去。
一旦划过去,谢玉弓的心理防线就拉近了无数倍。
谢玉弓对白榆这个称呼将要发狠的时候,白榆却并没有看着他。
这时候看他,他还怎么装傻子?
白榆比谢玉弓更怕他装不下去。
不然后面还怎么玩了。
因此白榆很“合适宜地”在看别的地方。
谢玉弓阴沉的视线,追随着白榆的视线,看向了白榆看的地方。
那是谢玉弓自己的腿。
或者说他腿上的袍子上面的……一颗不起眼的蜜饯。
谢玉弓眉间一蹦。
然后他就看着一只纤白如玉的手,在他的腿上捡起了那一块先是沾过了他的嘴唇,被他拒绝后,又掉落在他袍子上多时,表面的糖渍已经粘在他袍子上的杏肉蜜饯。
接下去的画面就好像是被慢放了一般。
也确实是白榆刻意放慢,她要确保谢玉弓看清楚这一系列的慢动作。
她拿起那个蜜饯,慢慢凑到自己唇边。
还未张嘴,面颊先红了个透彻。
谢玉弓那点因为称呼被冒犯的愤怒,顷刻间被白榆面上的一点漫开的红潮撞了个七零八落。
他看着面前的女人张开了嘴唇,露出了一点艳红的舌尖。
谢玉弓像是被扼住了脖子一样呼吸不畅,看着面前的女人将那个杏肉蜜饯快速送进口中的一刻,谢玉弓觉得自己浑身汗毛全都竖立起来,齐声在尖叫。
而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意志力才压着没喊出声。
——你给我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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