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丹青喉间涌上来一股热流,打碎了这场荒唐的梦境。
她探出前身趴在床边,又是一口血吐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耳边响起飞快的脚步声,有人用丝帕轻轻为她擦拭唇下的血迹,温热有力的手掌扶稳她发软的身子。
虞丹青刚从梦里脱离出来,满身汗水淋漓,意识模糊不清,眼睫挂着几滴小水珠。
“慢慢调整呼吸。”谢兰机的声音响在身侧,他的提醒把虞丹青的意识拉了回来。
虞丹青想起方才的梦,勾起一遭痛苦的回忆,瞬间鼻尖一酸,泪水在眼眶打转。
“你身体还没好吗?”谢兰机用另一张干净的巾帕点点擦着她脸上的泪水和汗水。
虞丹青缓了缓神,摇头不语。
谢兰机看着她,眼睫轻颤,道:“已是半夜,红袖在旁院睡下了,你有什么不舒服就和我说。”
他说着,又出去一趟,好半天回房,手上多了一盆热水和一碗漱口温水。
虞丹青漱清嘴里的腥血,手正伸向水盆时,谢兰机先她一步,柔好脸巾然后拧干。
“别动。”谢兰机坐了过来,“也别躲。”
两人近在咫尺,虞丹青能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皂香,清新舒心。
虞丹青想往后挪,想了想,还是任了他这一回。
宽厚修长的手掌隔着轻薄细软的一层布在虞丹青脸上轻轻擦拭,她睁眼正视着谢兰机,将他与刚才的梦重叠。
她的目光炽烈不自知,谢兰机以为是自己下手重了,关心道:“是我弄得不舒服吗?”
说完,两人双双怔住。
这话好像对,又好像不对。
没想到平日严谨板脸的谢丞相也能口误。
谢兰机的反应意外地有些呆。
虞丹青像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怔了片刻,低头抿唇忍笑,因此也没有瞧见谢兰机泛红的耳廓。
谢兰机眼里倒映着她偷笑的模样,手指微微收紧,而后唇角微扬。
虞丹青一身虚汗有些黏糊,笑够了,紧张氛围松缓许多,她厚着脸皮指使道:“我想沐浴,你去给我热水。”
她要谢兰机亲自服侍自己,以解上辈子对他的不快活。
谢兰机分外顺从,收拾好盆巾又出门去了,没有上趟那么久,应是放好东西就回来了。
谢兰机关上门,“需要等些时候,你要不要吃点宵夜?”
“不用。”虞丹青侧躺着朝外,锦被盖住半个头,露出一双眼睛。
为什么会梦到谢兰机。
谢兰机与前世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甚至虞丹青从没想过他会有温柔的一面,还是对她。
事情的发展好像变得有趣了起来。
虞丹青大脑放空了一会儿,思绪慢慢转移到谢兰机身上。
他在做什么?
她忽而好奇昔日死对头的举动,窝在被里光明正大地打量。
谢兰机身着素袍铺地的凉席上,挨着放书的长方矮桌,翻着一本巴掌大的书。
乌发披肩,额边的几缕长发垂落在桌上,翻书的修长手指擦过发尖,眉尖平静柔情,烛火在他的面容上渡了一层淡淡的暖意。
谢兰机在朝堂向来板着一张脸,更别提亲眼看到他这副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是有几分人夫味儿…
等等,她在胡思乱想什么。
虞丹青看着那张凉席,思虑一会儿,问:“你打地铺睡的?”
谢兰机抬首看她,眼睛可能因为没休息好有些发红,但他似乎并无什么不适。
“今日特殊,明日起我去隔壁睡。”
虞丹青抿了抿唇,看来谢兰机误会她的意思了。
不过这样正合她意,不然整晚对着冤家睡觉,虞丹青会郁闷死。
她没有接话,房间安静下来,外面有人敲门,“主,水热好了。”
谢兰机:“嗯,退下吧。”
门外黑影嗖地一下不见了影。
谢兰机随便穿上一件外袍,不慌不忙从柜子里拿出一件披风给虞丹青,“披上。”
墨绿色披风呈竹叶暗纹,光线之下清晰可见,是薄绸的料。
七月天的夜并不冷,谢兰机给虞丹青披风是因为她还穿着寝衣,出门被人瞧见不成体统,再换衣裳麻烦,披风是最适合的选择。
虞丹青也不再固执,接过来披上,一股清淡的皂香萦绕鼻息周围,退散她鼻喉间残余的甜腥。
初入谢府,事体方位虞丹青只能猜出大概,主园偌大还是得有人带路,谢兰机便一路引着虞丹青。
浴室灯盏晦暗,谢兰机止步门口,见虞丹青不动,他以为她是在等自己伺候,默声片刻。
“需要伺候的话,我可以蒙上眼睛。”
说完响起“砰”的一声,旁边的人倏然窜进浴室,重重关门斥拒了谢兰机。
虞丹青进来后,挽发褪衣入桶,朝门外瞥了一眼,庆幸自己刚才反应快,呆滞的脑子一下清醒不少。
谢兰机这个登徒子。
她内心暗骂,同时也苦恼自己这颗一根筋的大脑。
对男女情爱不懂也就算了,偏偏还嫁给了上辈子的死对头。
要是能重来,她哐哐撞墙也不会妥协这门婚事。
待余意散尽,虞丹青坐在水中,背靠桶壁,反思为何会梦到白钰迟,忆起往昔。
北周曾有一代少年英将,以数百铁骑击敌国退千里之外,深得先帝信任,百姓拥戴,便是白钰迟。
虞丹青和他初见时,同梦里相似,一面之缘让她记住了那个人的名字。
当年还小,记不住白钰迟的脸庞,再次见他已是三年之后。
白钰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率军凯旋,享誉北周,可谓无上荣光。
虞丹青挤在人群中仰望他,窥见一张冰冷银白面具,只露出下半紧绷的薄唇。
许是她的视线过于强烈,白钰迟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再听到白钰迟的名字,是他失踪战场的消息。
先帝派数人寻人无果,只在战场找到他的那把断了的银龙长枪。
半年后,先帝因病驾崩,寻白钰迟一事在崇贞帝手下无声落幕。
白家只立了一座衣冠冢,逐渐没落。
虞丹青也步入了他的后尘,她在战场上饱经风霜,什么样的苦日子都捱过。
唯一不同的是,虞丹青前行的路上会有人拦她。
最终虞丹青尸骨无存,谢兰机杳无音讯。
寒长风雪落满凉关,虞丹青的衣冠冢上多了一缕牵挂的魂。
只是,她从未知晓。
对于白钰迟,虞丹青幼时自然心有仰慕,他失踪后这么些年,她也已长大懂事,那份懵懂的感觉渐渐埋没在深处,如今虞丹青更多的是惋惜。
虞丹青也不会像在梦中与枯骨对峙那般看待白钰迟,真正的白钰迟不会如此癫狂。于梦境之中,她只觉得那枯骨无理取闹,该收拾收拾。
往事道尽不堪,回首处处难。
虞丹青挥去杂念,胳膊搭在桶沿上,头靠上去呈趴着姿势,闭目养神。
她好像忘了什么东西。
…换洗的衣服还没拿。
虞丹青对着门发呆半天,叫了声:“谢兰机?”
“我在。”谢兰机秒回,“什么事?”
虞丹青手指一紧,女人的贴身衣物这种东西叫他去拿,多少会不好意思,况且她还是有些膈应谢兰机。
门轻轻一动。
谢兰机的手扣着门锁,再问时语气微快:“你扭着了吗?”
“你别进来。”虞丹青以为他要进来,迅速蹲回水里,“我说了你才可以进。”
谢兰机静默,道:“好。”
虞丹青当将军这么些年还是少有扭捏的时候,酝酿好久,“你去帮我拿换洗的寝衣来。”
谢兰机接到话没有立刻走,问了一句:“你一件都没带吗?”
“……”
这人非要问这么细作甚?
不等虞丹青回话,谢兰机的声音又传来:“我知道了,马上回来。”
虞丹青松了口气。
她靠着桶壁仰头享浴,待又响起敲门声才睁眼,“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虞丹青往水下潜了点,透过半透明的仕女屏风望着谢兰机的背影,“你放那儿就可以了。”
谢兰机把叠好的寝衣放好就关门出去了,虞丹青心道算他识相,裹着浴巾到帘后穿衣服。
总共四件,样样俱全。
谢兰机还真是不避讳。
虞丹青细看,发现这不是自己嫁妆里的,样式布料十分陌生,那就只能是谢兰机叫人做的了。
小衣意外地贴身合适,虞丹青挑眉不语。
好一个表面君子私下变态的伪君子,不用想也是谢兰机问了她身边的人得知的这些。
虞丹青咬唇穿好,出门看见月下的谢兰机,离得他远远的。
两人一前一后回房,谢兰机盘坐于案前继续翻阅。
虞丹青正好有事问他,过去拿开他手里的书,开门见山道:“你是怎么说服我爹娘的?”
她想知道谢兰机是用了手段,还是拿何等事物威胁了虞家。
谢兰机双手空空,对她的质疑保持淡定,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你想知道不急于这一时。”
他没有尽妥协听于虞丹青,拒回了她。
虞丹青恍惚回到以前,谢兰机对她毫不留情,两人争执不休。
她的火一下就上来了,“所以你是在承认用了手段,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