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仙子开始上班时,大鹅也终于被捕了。
在这个夜晚,仙子与大鹅的传说同时开始在飞舟上流传。有说大鹅的,如此有灵性又勇猛的大鹅不似普通大鹅,可它又确实不像是什么灵兽,不知是否有人豢养。总而言之,这大鹅在逃跑过程中总计打碎碗碟四件套、花盆一个,还叨了护卫一口,如今只能身陷鸡笼。若没有人来赎,铁锅就是它最终的归属。
除了这只神奇大鹅,神奇仙子的故事更富有戏剧性。
“听说她还是位仙子呢。”
“这不是那些仙长都说了么,仙门之耻,真是个响当当的名号。”
“那怎会出现在此处?真是改名换姓避难来的?那些浑话不会真有人信吧?”
“保不齐呢。”
“这仙子神秘得很,白日里我从没瞧见过她。听说还是舟长亲自安排过来的?她到底什么来头?”
……
厨房里,聊着聊着,八卦的目光投向了卫凉。其中一个头上斜插着珊瑚簪子的伙计,叫做曲红英,一双狭长凤眸里盛着思量,瞧着是个精明人物,却又从坐姿里透出一股随性来。她翘着腿,嗑着瓜子问:“这几日都是你同她一块儿值夜,就没注意到什么?”
卫凉耸耸肩,不予作答。
大厨老蔡一边剁着肉,一边道:“我只知道仙子也吃猪肉,她刚来那天,一顿就吃了三碗饭,还吃光了我一大碗红烧肉。”
蹲在地上的帮厨小柿子也歪着脑袋回忆起来,“仙子姐姐的衣衫上有血,袖口都是破的,我给她送饭的时候,亲眼瞧见的哩。”
说罢,小柿子熟练地从炉子里徒手拿出热气腾腾的烤地瓜,一个个分过去。大家伸手接过,吃着地瓜,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八卦。
不一会儿,护卫李铁屁颠屁颠地跑来了。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顶着圆圆的讨喜脸蛋,道:“飞舟起航了,那几位仙长要了几间上房,指名要隋意过去伺候。”
“她去了?”曲红英问。
“去了呀,她说她是个合格的伙计。”李铁眨巴眨巴眼,略显憨厚,“不过这些仙长们真笨啊,连活水都不会用,还非要隋意去送。”
曲红英挑了挑眉,“是隋意告诉你的?”
李铁老实作答:“她来楼下打水,大家都瞧见了。她很好说话呢,大家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她还让我们不要歧视仙长,说他们不会用活水,是智商有问题。智商有问题,是因为万剑宗的弟子在入门时都会修炼铁头夹门术。红英姐,智商是什么意思啊?铁头夹门术又是什么?”
小柿子疑惑的目光同样投向了曲红英。曲红英是不知道什么“智商”和“铁头夹门术”,但正因为不知道,这才有意思么。
“那大概是什么仙家秘术吧。”她略作思忖,抛给李铁一个地瓜,“铁子,去,再探再报。”
李铁接过地瓜,开开心心地走了。卫凉也跟着慢悠悠地转身离开,今日依旧是他跟隋意一块儿值夜,若还是在这儿偷懒,那他就不是个合格的伙计了。
不多时,李铁又回来了。
李铁:“她送了水过去,可仙君又说要喝灵泉水。她好为难,她说她正好有一瓶,可是万剑宗的灵泉水是绿的,因为少宗主在泉眼洗头。红英姐,这又是为什么啊?为什么洗了头水会变绿呢?这也是什么仙家秘术吗?”
曲红英忍着笑,“也许吧。”
好奇怪,虽然她听不懂,但隐隐约约觉得隋意一定在讲一些好玩的东西。她拨了拨腕上的红色珠串,道:“我倒是忽然想起一桩仙门大事来。”
老蔡斜瞅她一眼,“你说的是上月的寻仙大会?”
曲红英点头,“今年正是甲子之期,众仙门齐聚天鹿山,寻访仙踪。便是我们蒸汽飞舟,都载了不少前往天鹿山的客人,从仙门子弟到贩夫走卒,应有尽有。”
小柿子羡慕道:“是哦,那会儿好热闹呢。”
“今年较之以往,确实热闹非凡。”曲红英的眸中闪过一道饶有兴味的光芒,“各门各派,群英荟萃,为了一个进入洞府的名额能抢破头。你们还记得吗,上月商会征召了几艘大的蒸汽飞舟,便是去天鹿山运货的。此次寻仙大会,各门各派收获颇丰,但最后至少有那么一两成,都落进了我们大通商会的口袋。”
小柿子疑惑,“那这与仙子姐姐有什么关系啊?”
老蔡拿起菜刀在磨刀石上划了两下,“你觉得,她也在?”
曲红英答非所问,“这寻仙大会看似顺利结束,其实背地里暗流涌动。有传言说,万剑宗少宗主一夜白头,至今仍在赤霞峰闭关,可人到底在不在闭关,无人知晓;还有那天鹿山巨响,一说是仙家斗法,一说是有人进阶,雷劫到访。可进阶之人又在何处?倒是有个奇闻,巨响之后,天鹿山附近坊市中的养颜丹被人扫荡一空。不仅如此,商会还在那儿以极低的价格收购了一批南瓜,分了一筐过来,最后做成了——”
“南瓜粥!”小柿子举手抢答。
“没错。事出反常必有妖,至于这些事情跟你那位仙子姐姐有没有关系……”曲红英勾起嘴角,复又看向李铁,“铁子,再探再报。”
李铁乐呵呵地去,又风风火火地回,不等喘口气,便手脚并用地比划起来,“出、出事了!隋意给仙君们送了灵泉水,仙君却怀疑她在里面下毒,非要她自己喝,以证清白。隋意当场就、就……”
曲红英:“就怎么了?”
李铁的脸涨得红扑扑的,眼中是还未退去的错愕,“就说仙君们脑袋里都是水,只要万剑宗一日不倒闭,云梦泽就永远不会干枯。还说他们不应该坐飞舟,因为掉进水里都不会淹死,枣仁大的脑核只会被泡发。还有还有,她让人家靠墙根倒立,说能治病。”
饶是曲红英在飞舟上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听过南来北往无数的故事,这番话听下来,都觉得妙,“然后呢?打起来了没?”
李铁一脸古怪,“起初是要打的,可后来她拿出了一块留影石,说要把它公之于众,说哪怕自己死了都会变成干尸从坟里爬出来,告诉每一个路过的人。那些仙君们鼻子都气歪了,一面说‘你果然就是贾珍,卑鄙无耻’,一面又屈服了。好奇怪的人啊。”
闻言,曲红英一边摇头一边鼓掌,“妙不可言。”
另一边的隋意,正在关门。
她觉得自己还是很体贴的,为了维护骄傲的仙君们的面子,不让他们当众出丑,她还给他们关了门呢。门关上的刹那,她转头看向从隔壁房间走出来的狼牙锤仙子,露出一抹堪称和善的微笑,“仙子也有事找我?”
狼牙锤仙子眸光复杂,“你果然是贾珍。”
隋意:“俗话说,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我是不是所谓的贾珍,重要吗?”
狼牙锤仙子:“既不重要,你方才又何必骗人?”
隋意:“随便骗骗,谁知你们会当真。”
狼牙锤仙子语塞,她真的不明白,此人怎能毫无负担地说出这种话,而师姐却……她咬咬牙,握紧了狼牙锤,道:“你究竟对我师姐做了什么?她一心求得大道,勤奋刻苦远胜同门,更是我明月宗一代天骄,怎么可能突然隐退?”
隋意耸耸肩,“这你得问她啊。我不是她,又如何回答你?”
狼牙锤仙子:“可她就是在跟你见过之后才这样的!”
隋意:“若你所言非虚,你师姐突然隐退,你师父拦了吗?若你师父都不急,宗门都不急,你急什么?求得大道,大道在何方?你怎么知道,你师姐现在不是正走在那条大道上?”
狼牙锤仙子微怔,恍然想起师姐离开宗门那日,师父在峰顶遥望的背影。她问师父为何不拦,师父却只是摇摇头,说不必。
她以为师父是生气了,放弃师姐了,一时不忿,便来找隋意寻仇。可此刻听了隋意的话,心里又隐隐有点动摇。动摇之时,又心生警惕。
贾珍的话,怎能轻信?
“你休要再诳我。”狼牙锤仙子赶紧稳住心神。
“信不信随你。”隋意端的是随意,转身就走。
狼牙锤仙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神色复杂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久久未眠。她想,她需要冷静思考。
隋意则不同,她决定放弃思考。譬如当她路过杂物间,看到关押着那只神奇大鹅的鸡笼里空了的时候,只是简单地知会了护卫一声,便又仿若无事发生地走了。
等她去偷了个懒,再回到客舱大堂里时,几个醉鬼正在布道。此时客人们大多已经回房歇息,大堂里仅剩小猫三两只,还有她那不是很熟的同仁卫凉,半坐在阴影里,顶着一张过分白皙的脸和稀疏的眉毛,随机吓死一个过路人。
灰袍道人许是喝了二两,说到激动之处站上了凳子,高举手中的一块黑石,“这宇宙六合、四海八荒,所有的奥义都在于——石头!”
隋意停下脚步,打了个哈欠,靠在楼梯栏杆上静静看着。她百无聊赖,因为同样的话她早听灰袍道人说过了,那也正是两人的初遇。
那石头又是什么石头呢?是供人修炼,也可充当货币的纯净透明的灵石;也是灰袍道人此刻手中那颗通过燃烧就能供给能量,驱使蒸汽飞舟这种庞然大物于天空飞行的黑不溜秋的煤炭。
这是一个充满想象的时代,也是一个充满机遇的时代。
“从天雷劈出第一条矿脉开始,从丹炉发生第一次爆炸开始,这三道六界所有生灵,都已明白了其中奥义。这一枚小小的石头,蕴藏着多么丰富的能量,多么得令人惊叹,多么神奇!”
灰袍道人是石头的狂热信徒,不过这也不影响他倒卖石头赚钱罢了。他说着说着,便会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滔滔不绝,丝毫不顾听者的感想。好在那些醉鬼也根本不在乎他在说什么,只图一个喝酒热闹。
“来,为了石头,满饮此杯!”
“满饮此杯!”
几个醉鬼在举杯,跟那些仙门弟子一块儿在春水驿上船的祖孙俩,则相拥依偎在了角落里。他们囊中羞涩,没有要厢房,只打算在大堂凑合。年迈的爷爷用粗糙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抚着孙女的脑袋,低声安慰:“睡吧,明日便到了,我们囡囡就能见到爹娘了。”
卫凉虽然胃是真的凉,但心也是真的热,他给人送了毯子和热水。轮到那几个醉醺醺的酒鬼时,他就一人一粒解酒药,和隋意分别送他们回房。
值夜的生活就是这般朴实无华,酒鬼望着亮灯的房间问隋意,“前方可是天宫?那灯火,竟在天上,如此璀璨。”
明亮的灯火,来自于天花板上悬挂的豪华煤气灯,它有着漂亮的晶体灯罩。隋意答曰:“是地府。投胎三百文一位,插队一个两千。”
酒鬼大着舌头去掏兜,“那、那我给、给你……”
他掏了半天,掏出一把花生米,手一抖就洒了满地,把自己给绊得哎哟一声跪倒床前。他吃痛抬头,大脑恢复一丝清明,却在瞧见床上的东西时,眸中重新露出茫然,“这又是、是甚?”
隋意望着那颗不知何时出现的鹅蛋,面不改色,答:“龙蛋。恭喜你,成为被选中的人。”
一炷香后,酒鬼美滋滋地躺在床上孵起了蛋,做他的春秋大梦。
与此同时,青翎群山。青衣的仙君御剑回到住处,看着池塘畔那空荡荡的小木屋,沉思片刻,在心中发出了灵魂拷问:鹅呢?
又出去偷东西了?
思及此,他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块小玉牌。玉牌入手温凉,还未碎,证明鹅还活着。太好了,它还没被打死。
它居然还没被打死。
真是师门不幸。
作者有话要说:平平无奇的打工生涯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