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时后,天气不那么热的时候,欣欣才和妈妈推着自行车去给白阿姨送过去。
妈妈这辆自行车买来两年多了,但还是和新的一样,到处都锃亮,后座还绑着粉色的小垫子,主要是因为马秀月非常爱惜,骑的也没那么多。
欣欣在小卖部买了个冰棍,开心的咬着。
欣欣觉得,白阿姨才应该买一个自行车,其实白阿姨家里是有自行车的,但通常被付叔叔骑着去办事,付叔叔的工作需要往返城里,开会呀,城里观察新机子呀什么的。
可付叔叔把自行车骑走了,家里没有自行车做什么都不方便啦。
欣欣经常看见白阿姨家的几个哥哥一大早就结伴走去上学,有时候年纪最大的小悬哥哥还要绕路把没到学龄的弟弟送到秦婆婆家里看顾。
然后白阿姨在家洗刷完了锅碗,就急着出去上班,也是走着过去,想去城里看看也得等付叔叔放假。现在小悬哥哥上中学,学校在城里,去上学也是蹭同学的自行车。
欣欣想了想,和妈妈说:“白阿姨应该买一个自行车,这样她就会和妈妈一样方便了。”
马秀月撇撇嘴,“她才不买呢。”
白悦榕这个小气鬼,攒的钱都用来给别人当后娘了。
欣欣瞧着妈妈,声音软软的说:“妈妈,等下你不会和白阿姨吵架吧?”
马秀月不明所以,整理了一下自己鲜艳的长裙子,“就送个自行车,我和她吵什么架呀。”
虽然这样说,但是欣欣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个家没自己不行啊。
到了白悦榕家门口,现在正好是晚上放学的点,还没进她家的门,就差点被吵闹声冲了一个跟头。
白悦榕也是才下班,现在五个孩子都集聚在院子里,一个比一个吵的厉害,脑瓜子嗡嗡响。
旁边还没推掉的一面破墙,这下也不用去推了,白悦榕的第三个孩子和第四个打架,不知道怎么打到墙上去了,轰隆隆的就把破墙推倒了。
老二回来的时候走到泥坑里,半个身子都是泥点子,泥脚印也蔓延进了院子里。
白悦榕扶着墙坐下来,只觉得自己都要虚脱了,付成墨这家伙这几天都上城里去了,她自己带着五个娃,烦的时候真想一头撞死得了。
忽然间,一道声音像是甘泉一样流淌进白悦榕的心里,这道声音那么清脆,那么甜。
“白阿姨,我和妈妈进来啦,我们来给你送自行车。”
欣欣踏进大门,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裙子,裙摆都带着一些蓬蓬的纱纱,软软的发丝编了辫子藏进一个小团团里,一整个都散发可爱的味道,连黄色小发卡都那么好看。
白悦榕立刻站了起来。
她再要一个孩子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是为了再添一个推倒墙的小子吗?不,当然是为了生一个女孩,就要像是欣欣这样的。
带五个孩子,全是捣蛋鬼,带的一点劲也没有。
欣欣和妈妈推着自行车进了白悦榕家里,妈妈把自行车靠在墙边,两人自然而然的把目光投到正在吵闹的几个男孩身上。
马秀月心想,真不知道白悦榕是怎么受得了的,这个院子就和被抢劫了一般,墙倒了,地上还都是泥脚印。
白悦榕对着里面喊:“小悬,给秀月和欣欣倒杯水。”她转过头又对马秀月说:“我进去拿钱,你等一会。”
欣欣和妈妈便在院子里小板凳上坐了下来。
片刻后,欣欣看见小悬哥哥出来了,他还是和早上的穿着一样,好像正在为了什么生气,嘴唇抿的死死的。
付小悬一手端一个碗,递给了欣欣和马秀月,欣欣发现里面好像有一点漂浮的渣子,喝了一口才发现是白糖水!还很凉,咕嘟咕嘟的喝完了,满足的啊了一声。
他拿的是个大瓷碗,欣欣仰着碗喝的时候,脸都盖在里面了,付小悬很想笑,要是他的几个便宜弟弟也那么安静就好了。
“好凉呀!”欣欣说。
付小悬看着她笑,略有得意的道:“我在小卖部的冰柜里提前冻的冰块,泡糖水当然凉。”
这时候他的两个弟弟推推拉拉的过来,踩到了付小悬的脚,付小悬瞬间面目狰狞,“你们两个给我滚远点!别烦我行不行!离我远点!”
两个弟弟不仅没被吓到,还围过来说:“我也要喝糖水。”
付小悬才懒得理,他对几个小孩的忍耐度已经到了极限,每天一到家就觉得到了鸭子窝,等手里有点钱了,他就要上首都倒古玩。
付小悬冷冰冰的道:“没有你们喝的,要喝去喝茶。”
两个小孩又闹了起来,哭喊着往屋子里跑,“妈妈,大哥不给我们喝糖水。”
马秀月看的目瞪口呆。
她记得白悦榕的大儿子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啊,怎么忽然变的那么凶了。
好半天,白悦榕才从两个儿子的纠缠里脱身,拿着两块钱交到了马秀月手里,“我白天用,早上八点去,下午两三点回来,其他时间你骑走也行。”
马秀月接过钱,叫上欣欣就打算离开,一扭头就看见白悦榕的二儿子居然趴在家门口的砖头堆上写作业。
马秀月非常惊讶:“在砖头上怎么写字,你家不买个书桌?这样怎么学的好啊。”
欣欣那种不祥的预感又来了,她急忙拉了拉妈妈的手,但妈妈完全没有接收到她的信号。
坏了坏了,妈妈又要和白阿姨比较了。
白悦榕看了正在写字的二儿子一眼,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铺着布,底下垫着书,和桌子一样用,再说外面凉快,屋里风扇都扇不了那么多人。”
马秀月欲言又止。
欣欣拉拉妈妈的衣服,等妈妈弯下腰来,试图捂住妈妈的嘴。
但没等捂住,马秀月先憋不住了,谴责道:“悦榕,你们平时省吃俭用就算了,孩子的学习得上点心啊,学习可是大事,花点钱置办个柜子给孩子写作业也好,弄个砖头堆怎么舒服嘛。”
白悦榕不明所以,看在还要用马秀月自行车的面子上,仔细的和她解释,“里边有桌子,人多太吵了,他爱在外面写,吹着风还凉快。”
马秀月不禁摇摇头,视线投到堂屋里面,看见三个孩子都挤在堂屋吵吵闹闹的写作业,外面的砖头堆还蹲着一个……不远处的付小悬被闹的堵着耳朵正在生气。
这样真的没法学习,真不能养太多孩子,没法培养孩子,也苦大人。
马秀月回过神,发现白悦榕正在瞪着自己,原来她没留神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了,引得白悦榕一阵怒火。
欣欣苦着脸:“妈妈,咱们走吧。”
白悦榕忽然对着二儿子招招手,“小铁,这次考试,你考了多少?”
小铁从书包里掏出来两张试卷,一张语文,一张数学,用鲜红的笔打了分数,一个89,一个90。
白悦榕:“考的那么好呢。等爸爸回来,让爸爸带你去买个新文具盒。”
小铁低着头:“一般啦,考试闹肚子,两道题都没来得及写。”
白悦榕在两张试卷后面,有意无意的看了马秀月一眼。
马秀月:“……”
没想到把砖头堆当桌子的小孩,学习也能那么好!早知道她就不说了。
白悦榕又喊堂屋里坐着的三儿子,“小思,你的成绩还没告诉妈妈呢。”
小思拎着书包颠颠的跑过来,两张鲜红的卷子,一张82,一张88。
白悦榕看了有点不高兴,“你怎么考的那么差,去年还能考90的,也不知道你都把心思用在什么上面了。”
白悦榕训完了三儿子,大家的目光统一落在付小悬身上,气氛更加焦灼起来,连马秀月也咬着后槽牙等着看。她就不相信,这个环境养出来的孩子还能个个学习好吗?
欣欣也紧张地看向了小悬哥哥手里的试卷。
小悬哥哥像是遗憾的对着欣欣摇了摇头,展开了他的试卷,97,90。
欣欣:“……”
都说了让妈妈别找白阿姨的事情,好丢人啊。
马秀月目光游移,带着欣欣就要走。
白悦榕在后面淡淡的说道:“养孩子这个事啊,可不是钱越多越好的。”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走进来一个和欣欣有几分像的少年,堵住了欣欣和妈妈的出路,少年留着短短的头发,鼻梁高挺,皮肤有点黑,看起来酷酷的。
欣欣比了一个嘘,用力的推着哥哥想要一起离开。
但这少年纹丝不动,奇怪的看了欣欣一眼,道:“你推我干嘛呢?”
欣欣着急:“哥哥,走呀。”
里面的白悦榕已经察觉了,放下手里正在洗的菜走了过来,“是大罗啊,你才回来?”
辛罗点头,淡定的说道:“刚从学校回来,家里锁门了,听说我妈在这里,我就来找了。”
辛罗就是欣欣的哥哥,平时在城里上中学,寄宿,只有放假才回家。
马秀月道:“我正要回去,我和欣欣就走了一会,没想到那么巧你就回来了,都回家吧。”
白悦榕甩甩手里的水,“大罗,学校考试,你考的咋样啊?”
唰唰唰,几道视线都落到了辛罗身上。
辛罗一愣,直接否认了,“没考试,没考试。”
白悦榕:“怎么会没考试,我们家几个最近都考了,说全学校考的,我家小悬和你年级差不多,他考了你没道理不考啊。”
马秀月心里咯噔一声,也顾不上和白悦榕比较,“大罗,你考了多少?”
欣欣捂着脸,艰难的道:“哥哥,你还是说实话吧。”
辛罗:“18。”
噗嗤噗嗤,不知道是谁笑了。
马秀月尖着嗓子:“18?语文还是数学,另一门呢?”
辛罗:“两门一共18。”
马秀月呆住了,欣欣也呆住了,欣欣早就知道哥哥成绩不好,哥哥每次都能刷新下限呢。
白悦榕非常舒心,嘲讽的问道:“秀月,你是给大罗哪里买的书桌啊?我也想买一个。”
马秀月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太不争气了,儿子太不争气了。
和漫画里一样,妈妈和白阿姨比较,然后完败,然后下次还要和白阿姨比较……
欣欣忧伤的想,妈妈到底什么时候可以管住自己的嘴巴呢。
还有哥哥,他的成绩也太差了!这样都用不着去索马外当海盗,估计很快就要被退学啦!
回去的路上,马秀月一脸沉默,欣欣和哥哥则小心翼翼跟在后面。
马秀月伤心:“怎么会这样。”
晚上,辛国强片了一些猪腿肉,摆在一团香菜上摆了上来。
烧了一个汤,丝瓜鸡蛋汤,又炒了一个芹菜胡萝卜,一家人坐在饭桌前,显得愁容满面。
辛国强说:“我不明白,随便写写都不会一门考9分,数字难道你不会数数吗?语文你难道不认字吗?”
辛国强:“放欣欣过去考,都能考过 10分。”
辛罗反驳:“不可能,欣欣都不认识字。”
欣欣扬起小脸,“我会写自己的名字哦,我还会查字典,妈妈教我的。”
马秀月已经完全蔫了,提不起精神,扒着碗里的饭,说:“欣欣爸,要不给大罗报个班,暑假补习补习。”
虽然应该补习,但是钱从哪里出?家里没有几个钱的存款,随意支出很可能造成月生活费不够。
辛国强端着饭碗,在脑海里开始了搜寻,如果是以前,他咬咬牙从厂里弄点肉卖了就有钱了,但辛国强已经想好不再偷窃,来钱的路子就更加窄了。
他可以趁着下个月休息,到其他村子操办个酒席,先赚个十块八块再说。
大罗:“我可不补习。”
欣欣立刻严肃的说,“哥哥要好好学习。”
大罗用筷子另一端戳了戳欣欣的小脸,戳出一个小窝窝,“臭丫头,等你上学就知道了。”
欣欣脸上挣扎了一瞬间,夹起一片猪肉扒着米饭吃了起来,上学的确是很苦的,根据她观察了哥哥上学的经验,上学是又苦又累的。
比如在天气最冷的时候,哥哥要起的很早,天都没有亮就要热热昨晚的剩饭吃了,冒着雪走一个小时去学校。
天最热的时候,哥哥也是要起的那么早的,但他得自己做饭,因为饭放一个晚上会馊,他总是吃不好,汗流浃背的去上学。
可如果不上学的话,哥哥以后要干什么呢?
辛国强也问出了这句话:“你不补习,上不了高中,打算下来干点什么?”
做工人吗?倒也可以,需要托关系让他进厂子。
大家都看着大罗,他也没想好,随口说:“不清楚,也许也做一个厨师。”
刚才还努力为儿子铺前程的辛国强瞬间崩溃了,严厉的说:“不行!你要么上大学,要么下来当工人,过几天我就给你报补习,考不上再说当工人的事。”
欣欣吓了一跳,她还没见过爸爸发那么大的脾气。
马秀月也不解,柔声劝道:“你发那么大火干嘛,大罗做厨师不是也挺好的,咱们家正好你这个厨师,子承父业,厂里还顶替工位呢,儿子顶替你做饭也不错啊。”
辛国强低声和马秀月说:“那也比不上大学,咱家大罗和欣欣都得上大学。”
辛罗已经不算是个小孩子,他这个年纪是受不了被爸爸这样管制的,当下扔下筷子,回房间去了。
在漫画里,哥哥也是这样离开的,他好像谁的话都不听,他有自己的主意。
欣欣不太了解哥哥和爸爸的感情,她困惑的喝完了自己汤,站在房间门口看着哥哥。
哥哥和爸爸之间不像是欣欣和爸爸,欣欣可以随便和爸爸要东西吃,但是哥哥从来不这样,他甚至爸爸说话都很短。
爸爸也不给哥哥买衣服,可是他很喜欢给欣欣买衣服,打扮欣欣,但是爸爸为哥哥花钱也不小气,就像是刚才给哥哥补习。
可爸爸也没给哥哥买过一颗糖。
欣欣站在房间门口,这件房间严格的说是她和哥哥一起住的,现在哥哥正打开一盏台灯,把书包里的东西倒出来,倒了十几本漫画书。
欣欣大声指责:“哥哥!你又租漫画书不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