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幼瑜能认得这位太子殿下,是因为刚进宫不久,便遇见这位太子殿下去给程太妃请安,她在屏风后面偷偷瞧过一眼。
当时只觉得惊为天人。
这位太子殿下相貌是极好的,眉目并不深邃,反而如皎皎月光般的疏淡清冷,一身月白色长袍衬得周身气度清雅贵气,
真是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
但这位太子殿下想来不认得她。
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程幼瑜思绪有瞬间空白,说自己什么都没看到,他能相信吗?
海棠说过,唐水仙是太子钟情的女子,更是暗中定下的太子妃。
如今心爱的女子与陌生男子私会,任何一个正常的男子恐怕都会觉得颜面扫地,何况高贵的太子殿下。
而恰好撞见这一切的程幼瑜,又怎能避免被迁怒?
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太子若发起怒来,要解决掉她这个岭南来的小蛮女,简直轻而易举。
这一瞬间她想了许多,甚至想到了自己香消玉殒,骨灰送回岭南,阿耶阿娘悲痛欲绝的样子。
她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太子殿下,如溪水般清凌凌的眼眸透着几丝惶恐与绝望。
赵嘉言眉眼微垂,心里却思量着将他引到这里来是谁的手笔?唐水仙与三弟私会之处如此隐蔽,自己却能恰好撞见,未免太巧合了些 ,宫中希望借此生事,且有这个能力的人选,他在心中过了一遍。
这些想法不过一瞬间掠过,他将审视的目光落向眼前女子。
巴掌大的小脸上是难掩得惊惶与苍白,漂亮的眉眼含着几分楚楚动人的泪光。
他疏离的眉眼一压,声音带着几分威严:“你是哪家的小姐?”
来了来了!!
程幼瑜心中犹如揣了一只兔子,砰砰砰!的跳得厉害。她思绪飞速的转着,想着该怎么回答。
随便说一个名字忽悠过去?还是据实相告?
也不知抬出程太妃的名号,是否能得一线生机?
她纠结之时,外面传来海棠的呼喊声:“姑娘,姑娘,你在哪里?”
她一怔迟疑的去看太子冷峻的面容,低声说:“我的丫鬟找过来了。”
赵嘉言皱眉往外看了一眼,外面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应该还有不少仆从。
孤男寡女躲在一处实在惹人误会,若被人瞧见,他出现在这里的事被三弟发现,那背后之人想要挑拨他们兄弟相争的算计便是得逞了。
不过眨眼间,他便想清楚了个中厉害,锐利的凤眼扫过眼前的女子,语气严厉:
“今日之事,断不可往外传,孤若听到风声,你该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程幼瑜忙不失的做了个闭嘴的动作,认真保证:“殿下你放心,我今日什么也没有看到,绝不会往外说。”
赵嘉言语气稍缓,眉眼冷淡:“去吧。”
程幼瑜像是背后有鬼追一般,逃跑似的离开,她转了一圈,找到海棠,忙招手:“海棠,我在这儿。”
海棠带着几个仆人过来,见着她,长松一口气:“我的姑娘,你又跑到哪里去了?这府中不光宴请了女客,还有男客呢,你若是误闯了进去,这脸可就丢大了。”
程幼瑜才从虎口脱险,哪里还管得了这些?平复着砰砰的心跳,随意找了一个借口:“我见日头太晒,到前面的廊庑下躲阴凉去了。”
海棠朝着她指得地方望去,发现离男客之地有一段距离,方放下心来:“姑娘还是莫要乱跑了,鉴章之事回禀公主,请她帮忙为好,那水榭处如今宴了男客,委实不适合我们过去。”
程幼瑜这才想起初衷来,见海棠这般说,也没有其他法子,只好道:“嗯,只能如此了。”
她眸光一转落在海棠身后的几个壮硕的灰衣婆子,询问之意十分明显:“她们是……?”
海棠解释:“她们是公主殿下院子里的嬷嬷,公主怕女客误入了男客之地,特意遣派她们过来看护。”
程幼瑜暗叹城阳公主想得周到,这样一来彻底断绝了男客女客接触的可能,毕竟宴会上若是发生些不好之事,只怕会对公主府的名誉有损坏。
只是如此严密的防范之下,唐水仙如何能与陌生男子幽会?还有她与太子,竟然也能误入假山之中?
这实在可疑得很!
她脑中闪过不少情绪,但很快又抛开了,无论真相如何,都与她无关。
她不过是个岭南来得商户之女,这些事也不是她能掺和的。
程幼瑜带着海棠回了花厅。
此时婀娜多姿的歌姬在搭建的露台上翩翩起舞,过道上的乐人合着歌姬的舞姿,奏起了轻快的音乐。
程幼瑜没有立即去寻城阳公主,她眸光逡巡,寻找卢昭月的身影。
这样的事,找卢昭月想必比城阳公主更管用。
她看见廊庑下卢昭月与唐水仙在说话,姿态颇为亲密。
尽管众人喜欢拿两人作比,一个英国公嫡女,一个宁国公嫡女,身份相当,容貌学识皆是不俗,更有金陵双姝的说法。
但两人看起来私交还算不错,并没有众人猜测的龃龉。
程幼瑜犹豫一瞬,便走了过去。
鉴章之事不可再拖。
她笑着朝两人见了礼,“卢姐姐,唐姑娘。”
卢昭月微讶:“程妹妹怎么过来了?”
她又微笑着像唐水仙引荐:“这是程太妃的侄孙女幼瑜妹妹,刚来金陵没多少时日。”
唐水仙淡笑着颔首:“程姑娘好。”
程幼瑜这才看向唐水仙,见她神色平静,姿态端庄,看不出任何私会陌生男子的痕迹。
不由得感慨,果然人不可貌相!
回礼道:“唐姑娘。”
寒暄了几句,程幼瑜便开了口:“卢姐姐,我有一事想要请你帮忙。”
便将鉴章之事说了出来,但绝口不提自己私下去寻过,只说自己发现了鉴章不见,便过来找卢昭月帮忙。
假山之事,让她十分忌惮,一丝都不敢透露。
卢昭月皱起了眉头,肃容道:“程妹妹放心,我定竭尽全力帮你寻到。”
得了卢昭月的保证,程幼瑜放下心来,连忙道谢:“麻烦卢姐姐了。”
卢昭月走后,静立在一旁的唐水仙忽然开口:“那水榭周边都是郁郁葱葱的花草,离假山较近,程妹妹可有印象落在何处?”
程幼瑜心中一个咯噔,有些意外唐水仙竟然如此敏锐,这是在试探她有没有去过假山?
她压下过快的心跳,装出一副茫然之态:“是吗?开宴前,我只在水榭处喂过锦鲤,未曾留意周边的景色……”
接着语气一转,忧心忡忡的道:“……如此的话,岂不是更加不易寻到?都怪我,做事毛毛躁躁。”
唐水仙盯着她看了半晌,见她不似作伪,才缓缓一笑:“程姑娘不必担心,昭月行事仔细,定能帮你寻到。”
程幼瑜感激的笑了笑,心下松了口气。
唐水仙并未多待,与她寒暄两句便离开了。
程幼瑜悄悄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回到座位上,心不在焉的等着卢昭月的消息。
心里想着若是鉴章找不回来,她只能写信回岭南,让大伯父重新给她寄一枚过来,只是这一来一去要半年之久,这半年若遇上什么事,金陵中是半分助力也没有。
早知道就让大伯父派一个熟识的管事跟在来金陵了,遇到这样的事,也好有个接应。
到宴会散时,卢昭月才姗姗来迟,她愉快的拿出一枚鉴章递给她,笑道:“程妹妹你看可是这枚。”
程幼瑜看着熟悉的黄田石,微微睁大眼睛,欢喜的接过:“就是它,多谢卢姐姐。”
卢昭月笑:“程妹妹客气了,说来也巧,这枚鉴章正好被我家二哥哥捡到,他一听我在找,便让人送了过来。”
程幼瑜思绪微微一转,便想起海棠说过,城阳公主与驸马育有一子,序齿正好第二,难道就是这位?
她也笑了笑:“如此,也请卢姐姐,帮我谢过二公子。”
卢昭月笑着摇了摇头:“何须我去说,二哥哥还未离开,想是听得见。”
程幼瑜顺着卢昭月的目光望去,就见廊庑下立在一个清俊公子,一身蜀锦袍子衬得身姿华贵无双。
因有竹帘遮着,看不清面容,程幼瑜便朝着他的方向,屈膝行了个礼,当做感谢了。
又道了一回谢,程幼瑜见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才带着海棠离开。
……
赵嘉言回了清宁宫,贴身太监迎上来帮他脱了外袍与鞋袜。
他在宫女的服侍下换上干净的衣裳出来,内官王保迎上来说:“殿下,太常寺少卿徐大人求见。”
“徐绍?”赵嘉言皱眉:“他来做什么?”
王保低眉顺眼的说:“奴听闻徐大人与陈大人交情匪浅。”
赵嘉言眉目微敛:“他是来为陈光年求情?”
王保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头垂得越发低了:“奴不知,殿下可要见他?”
赵嘉言走到黄花梨案几前,取了一支朱笔过来,漫不经心的说:“见他作甚?运河之事乃国之根本,陈光年难脱罪责,让他回去罢。”
王保低声应是,他正想离开,却听自家殿下道:
“王保,一会儿你去库房中寻些上好的东珠给寿康宫送去。”
王保有些意外,寿康宫的程太妃在殿下年幼时,曾照顾过他一段时日,殿下对此一直感念在心,时时不忘尽一尽孝道。
只是那东珠鲜嫩了些,只怕不适合程太妃。
但他知晓自己的分寸,低声应下。
赵嘉言放下笔,将批好的奏折放到一处,等墨汁晾干。
他揉了揉眉心,脑子里快速掠过今日之事,最后定格在一张苍白的小脸上。
宫中制式的衣裳,略带几分岭南的口音,再看她的年纪,身份呼之欲出。
程太妃新来的侄孙女。
若非念着程太妃的恩情,以他的性子,定然是不会让她轻易离开。
如今倒有些难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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