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喷溅的鲜血,没有散落的碎肉,黎夜眼前只有一团炸开的褐色烟雾,转眼就消散了个干净。
她盯着那片灰烬,微曲的睫毛低垂着,若有所思。忽地她眼底划过诧异,下意识舔了下干裂的唇。
灰烬里并不是什么都没有,黎夜瞳孔上清晰倒映着一棵小小的嫩绿的幼苗。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里只有孩子...”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本来以为只有孩子才可以。但好像不是。大人也是行的。那些被成为种子的大人去哪了?”
没人回答她的问题。
黎夜也没有等答案的打算,她轻轻点了下伤口钻出来的细长根须,“他们被用作了消耗,对么。就像...我。”
她蹲下身,手指轻触地面,“只有我们这些同样被当作种子的大人才可以。对吧。”
根须瞬间绷得笔直,黎夜被拽的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脸颊上的触须张牙舞爪,尾尖齐齐对准她的眼球。
她歪着身子,掩去眼底的情绪,一手撑地,“这就生气了?”
黎夜深吸一口气,微微撑起身,半跪在地上,垂眸看着已经覆盖在手背上的那层薄薄的雪花,“我知道雪对你没影响。”
她终于知道自己之前忽略什么了,是窥视。推开那些根须,“你要能杀我,早就杀了。”
游戏开始到结束,始终在下雪,玉米该只是玉米才对...
盯着她的不是那些孩子,是那个声音的主人。
雪对他没有作用。
或者说那个声音和这些孩子不一样。
他不是种子。
果然,熟悉的童音响了起来。
“姐姐,你知道么...孩子的想法很单纯。”
那声音难得的平静,“即便父母骗他们去死,他们的执念也只是完成那场没能开始的游戏。”
声音突然变得狠厉,“但那些大人只会说谎。”
“没了舌头也就不会说谎。”黎夜认同的地点头,“从源头上决绝问题,想法很纯粹。”
那声音兴奋起来,“姐姐,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吧?!你和那些大人不一样,你留下来陪我们吧,我绝对不会把你当养料的!”
“真的么?”黎夜像是真的在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当然了。我是不会撒谎的。”声音信誓旦旦。
“那...连在他们身上的舌头,怎么办?”她舔了下变的有些僵硬的嘴唇,“或者说打算把我种上几次用来消耗那些让你头疼的舌头?”
沉默。
“不说点什么拖延下时间么?”
气氛安静的有些诡异。
不止那东西想拖延时间,黎夜也想。
她一边思考他究竟会在哪儿,一边继续用语言刺激分散他的注意力,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小女孩儿,而是被当作种子的大人…”
“她,或者说我们,很好用吧?消耗掉再长出来,然后继续帮你处理掉那些…舌头。”
她眼里没什么情绪,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片被腐蚀后留下的灰烬。
黎夜蹲在地上,手指轻轻捻起一小撮泥土,用力一碾,泥土簌簌落下,只剩有些发黑的指尖,“舌头和孩子之间应该是存在某种联系…”
沾着灰黑印记的指尖指着自己脸上的触须,“他们被这东西绑在了一起。”
“可为什么呢…”
黎夜自问自答,“是血缘,对吧?所以你只能转移…无法消除。”
脖子上的触须狠狠一扯,黎夜一下子摔在了地上。脸被人死死压着,抬不起来。
果然她身体异化的速度变慢了。
黎夜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不是百分百正确,但看这东西的反应,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她一半的脸几乎要陷进泥土里,喘着气声音断断续续,“你…你在…保护…他们…”
身上的皮肉被撕裂,脖颈上的布条瞬间破碎,飘落在地上。但之前的那种骨骼血肉被吞并的感觉却消失了。
疼痛重新回归身体,并没有因为之前的屏蔽而变得迟钝。
黎夜痛的脸颊抽搐,眼尾却漾起了极淡的笑。
她知道他在哪了。
能一直保护这一大片玉米的,就只有脚下的这片土地。
她把满是白雪的手按在了这片玉米地上,声音极轻,“找…到…你…”
黎夜的声音戛然而止。
铺天盖地的雪花顷刻间将她围拢成了一个巨大的雪球……
“咳咳咳…”
黎夜猛地起身,口鼻被白雪灌入时那种冰冷的窒息感仍停留在她的感官上。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下来。
铺满了发黄的旧报纸窗户让房间看上去更加昏暗,微弱的光线透过门缝,只能勉强看得清屋内的情况。
桌子抵在门口,搪瓷碗孤零零的摆在上面,几个模糊的黑影搭在碗口边缘。
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从冰冷的被窝里抽出冻的有些发麻的双腿,黎夜捡起掉落在床边的纸团,冷淡的眼眸覆上了一层暗芒。
这里比她想象的还要危险。
她捏紧手中的纸团,不知道他们这只临时队伍还能剩下几个人。
而实际情况也确实让黎夜大吃一惊。
六个人竟一个都没少。
除了张一轩仍旧勉强保持住了那股子精英范儿,其他几个脸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独自坐在角落里得陆丰。
从黎夜进来,就一直听到他在那碎碎念,一会哭一会笑,显然是被吓得失了神智。
“大家应该都玩了那个游戏了吧?”楚熙打破了眼前沉闷的气氛。
除了陆丰和看上去正在发呆的张一轩,其余人都僵硬地点头。
“我们都简单地说一下自己游戏的经过,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她见没人有异议,就继续道,“那就由我先来吧。我醒来就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玉米地...”
楚熙的第一句话就让黎夜瞳孔一震。但她很快收敛了情绪,垂眼看着地面,静静地听她讲述。
同样是一二三木头人。
但不同的是她的游戏规则很明确。需要触碰到喊口令的孩子,完成三次游戏即可通关。
在过程中如果被看到就会随机植物化身体的一个部位,她在完全植物化之前完成了游戏。
冯月薇舔了一下干裂的唇,立马有血丝渗了出来,“我和楚熙姐经历的差不多...”
但黎夜立马就看出来她隐瞒了一些事。
“呵...”张一轩嗤笑了一声。
楚熙显然也看出来她有所隐瞒,她语气淡淡,“月薇,这不是竞争任务,线索越多,存活率越高。你觉得凭你一个人,能在接下来两天安然无恙?”
冯月薇先前还有些挣扎的眼神在楚熙这句话说完后立马变成了惊恐,这是要将她排除在队伍之外的意思啊!
她扯出了一个有些难看的笑,“楚熙姐,我还没缓过劲,有些事没讲清楚,你...你别介意。”
也不等楚熙反应,她便开始重新讲述,这次讲的很详细,前面确实和楚熙差不多,不同的是惩罚方式。
楚熙是植物化,而她则是会被雪覆盖。
黎夜看着声音颤抖眼神里依旧充满了恐惧的冯月薇,微微蹙起了眉头,她的眼里为什么没有死里逃生的喜悦?
“你赢了么?”张一轩突然出声,问出了黎夜心中的疑问。
“什么?”冯月薇沉浸在自己的恐惧里,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张一轩眼神冷漠,又重复了一遍,“你赢了么?”
这句话让冯月薇的恐惧达到了顶峰。
她输了。
在那之前她已经完全被雪包裹住了。
但奇怪的是看上去快要情绪暴走的冯月薇,突然安静了下来。
她垂着头,没有说话,但周围人都猜到了答案。
气氛愈发沉重。
“不管怎么样,你还活着,不是么?”那声音柔和,温暖,带着让人难以拒绝的心安。
冯月薇抬起头,眼神空洞而迷茫,她分辨不出是谁在说话。
“你还活着。冯月薇。”
她的视线重新聚焦,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是啊,她已经回来了,她还活着。
她感激地看向黎夜,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对方已经收回了视线。
有了冯月薇的前车之鉴,常欣欣尽管满脸惊恐,但仍咬着指甲哆哆嗦嗦地讲了一遍自己的经历。
不出所料,她的惩罚方式也不一样,只是谁都没想到,竟会是舌头——如果被看到,就会被玉米上的舌头随机吞掉一个部位。
讲到最后地时候,常欣欣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我也失败了,呜呜呜...就剩...就剩一个...头,我就剩一个...头了...”
听到这,几人面面相觑,这遭遇确实有点太惨烈了。
黎夜看了眼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常欣欣又看了眼角落里半疯的陆丰,目光复杂。
这个常欣欣...
楚熙若有所思,“你们在住的地方,听到过有人说话么?”
“没有...”常欣欣抽噎着,仍不忘回答问话。
冯月薇也摇头。
楚熙看向张一轩和黎夜。
在两人都表示没有后,楚熙点头,“我之前怀疑他们是哑巴。但现在,我觉得他们应该是没有舌头。”
黎夜多看了楚熙两眼。
常欣欣又开始咬指甲,指甲被她咬的凹凸不平,“没...没有舌头...他们...村子里这么多人都没有?”
“其他人还不清楚。但村长,阿谨,还有那个小元他们肯定是有的。一会儿找其他村民试探一下。”
楚熙一边分析,一边看向黎夜,“黎夜,你呢?”
人类是个很奇怪的种群。
每个人都渴望与众不同,但当身边真的出现那样的人却会又下意识去排斥。尤其在这样一个充满位置和危险的地方,这种排斥会尤为的强烈。
她不能完全隐瞒,更不能全盘脱出。
黎夜抬眸,直视楚熙的眼睛,神色平静,“我...”
“呃…呃…”
像是老人濒死前发出的哀鸣。
众人的目光纷纷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角落里的陆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自言自语。他背对着众人,身体前后摇摆,正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