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虞千鸢并不知道谢迟在昨晚究竟做了怎样在他看来本该是非常愚蠢的决定。
尽管他现在没有受到太多的控制,可师尊之前在屋里‘自言自语’的时候说过,这种事情没有百分百的保证,连她都不敢去赌。
就像是明明在那个时候,他已经下定决心不去管姜思窈的事情,却还是因为有人在背后对他下手,被迫重新上演了一次换人质的场景。
仿佛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
等待他的,或许仍旧是前往道侣大典的赴死,被生生折断的胜邪,命定的死亡。
谢迟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脑海里浮现最多的竟然不是有关于前世的那些痛苦屈辱的回忆,而是在那个小岛上,虞千鸢与他围坐在篝火边说话的样子。
天生面容清冷的人,眼底竟然也会有那样摇曳燃烧的火光。
天道若是阻拦,便将这天道打破。
因为……师尊会陪伴在他身边。
只休息了两日,谢迟便再次提出要去秘境中修炼。
虞千鸢知道这几天姜思窈没有去秘境的心思,猜想谢迟大概是被文鳐小小刺激到了一下,想要提升自己的实力,便允准了他。
这次他选择的地方是秘境中的残花道,不算是太凶险,倒也适合他去历练一番。
他在秘境外等了许久,才提剑进入,且并未在某处停留,目的性极强地朝着残花道深处走了进去。
周成司听见来人响动,警惕地将剑横在身前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只是他的目光刚落到谢迟脸上,表情立即就变了,丝毫没有上一次碰面时的佯装亲切,反而看上去有些苍白,眼神不敢与谢迟对视,下意识躲闪。
谢迟不紧不慢上前:“你的脸色不太好。”
周成司的笑容有些尴尬:“或许是在这里待得太久了。静无,好巧。”
“巧么?”谢迟道:“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周成司的笑立即僵在脸上:“什么……?”
谢迟的唇角甚至还噙着浅浅的微笑,模样看上去极为人畜无害,语调也不温不火的,像是在与他叙旧。
可他说出来的话,却如同冰锥般一下下砸进周成司的心脏里。
“我这几天没有来找你,你便觉得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么?”
“成司啊,其实我并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胜邪的剑身萦绕着不容忽视的剑芒,明明是一柄无比沉重的灵剑,却被谢迟轻轻松松地握着,一步步朝周成司逼近。
周成司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静无……”
“让我来猜猜,你那天把我推出去的目的是什么。”谢迟不紧不慢地跟上去:“你怕我去告发你顶替名额的事情?”
周成司瞳孔骤缩,因为谢迟这两句话而受到惊吓不小,脚下一个没注意,踩上石子摔了下去。
大概是手掌碰地让他找到了某种安全感,周成司开始手脚并用地往后退,明明已经慌不择路了,仍旧在嘴硬:“……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心里清楚的很。”谢迟在他面前蹲下,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他的退避,直接扯着人的领子把周成司给拎了过来:“躲什么?有胆量做,没胆量承认么。”
谢迟骤然逼近,笑容褪去后五官锋利渐显,他的眼珠很黑,眼底的凉意刺得周成司更加恐慌,下意识想要去摸他的剑,却被谢迟用脚踩住了他的手。
鞋底死死压着手背,重力碾下去,断骨般的疼痛让周成司控制不住地大叫起来,
谢迟下巴微抬:“我劝你想清楚,若是要跟我动真格的,你恐怕没有什么胜算。”
周成司伸出去的手猛地缩了回来。
“静无,静无!”他在谢迟的态度中捕捉到了一丝生机,慌忙求饶:“我当时就是一时鬼迷心窍了,真的!你信我!我真的没有想害你!你师尊也在当场,我以为她会救你的!”
事实上,虞千鸢也的确救下了他。
谢迟冷笑:“你没有想害我,却把我推出去,这是什么道理?”
周成司冷汗涔涔:“我就是…就是想让你受个小伤,暂时管不了我的事情……”他慌忙举起手:“我对天发誓!我真的没有想要你的命!毕竟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啊!”
谢迟不为所动:“现在跟我谈交情,已经没什么用了。”
同在安济堂的那段日子,于他而言,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周成司被他这句话吓得破了音:“——你不能杀我!你若是杀了我,天鹤宗容不下你!”
谢迟:“你倒是懂得很多。”
他攥着周成司的衣领,把他往自己面前又扯了扯,不耐烦道:“别叫了,我现在还没有杀了你的打算。”
他环顾四周:“虽然这里很方便我把你了结掉,但相比之下,留下你的小命对我更有用。”
周成司在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同时又因为谢迟那句方便了结而有些毛骨悚然。
谢迟松开他,嫌弃地拍了拍手上莫须有的灰尘:“但是,你得帮我做点事情。”
周成司还没放下去的心重新提了起来,他嘴唇颤颤:“你不会想让我帮你杀人吧?”
他总觉得,谢迟好像跟从前不太一样了,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谢迟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要你帮我看着姜思窈。她去哪里,做了什么,你都要事无巨细地告诉我。”
“不然……”
谢迟轻轻笑了一下:“我真的要考虑一下,到底要选哪个地方作为你的埋骨之地。”
谢迟再一次在深夜出门。
只不过这次他要见的人不再是姜思窈,而是师尊。
月色如水,重重幔帐里,虞千鸢呼吸清浅,睡梦沉沉。
谢迟并没有要去做些什么僭越的举动,屋内烛火全灭,只有幽微银霜落在他的眉与睫上。
他将这道模糊的身影看了许久,才伸手拨开轻薄的幔帐,用匕首划破掌心,以血为引,在虚空中画出一个复杂诡异的咒文。
那咒文越缩越小,变成拇指般大小的朱红咒印,形状似眼球一般扭曲渗人。
咒印即将要融入虞千鸢耳后皮肤上时,却被挟持硬生生改了模样,变成一朵小小的殷红花苞。
咒术成功种下的刹那,谢迟的身形瞬间矮了下去,冷汗涔涔地跪在床沿,面色已是惨白如纸,喉咙里也随之涌上一阵腥甜。
谢迟早在上一世就知道,邪术这种东西,还是越少沾染越好,可他却同时却也不得不承认,若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唯有这种捷径能走。
他不喜欢欠别人的,这样,就算是扯平了吧。
未来还有些事情……他需要借助虞千鸢来遮掩自己。
他重重喘了一口气,深深地看了眼她的睡颜,才指尖颤抖着将幔帐重新放下来。
系统目睹了这一切,看着谢迟勉强撑着自己离开。
不知是不是因为年纪的原因,他的背影看上去那样削瘦寂寥,这条路来时只有他一个人,回去时,也依旧形单影只。
它明智地保持了沉默,什么都没有跟虞千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