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决意引

姜府,落雨阁。

“奴婢见过大公子。”

门外,墨画和司琴朝着匆匆而来的姜珩福身行礼,只见姜珩朝她们摆一摆手,便进了院内。

“阿兄?”

姜瑜将画卷收起来,放入玉盒内,抬起头,朝着姜珩一笑,声音柔柔。

那一瞬间,姜珩忽然认为,姜瑜一直在等着自己,等着他来。

“那封信……”姜珩犹豫着问,又在看见姜瑜身边的盒子时倏然转换了话题,“那是什么?”

姜瑜顺着姜珩的视线望过去,应着:“母亲送的画。”

听到姜瑜的话,姜珩沉默下来,良久才叹一声气,笨拙地安慰起姜瑜来:“哎,你也不要太过介怀,日后有阿兄帮着你,我们好好的,母亲才会开心。”

“嗯。”姜瑜垂下眼,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

看着又消瘦了几分的妹妹,姜珩心里直发酸,先前在军营中受过的苦和累一时间都不算什么,他只想再累一点,好给妹妹一个依靠。

姜瑜心思本就敏感,那年眼睁睁看着母亲离开,心里留下的阴影比他和珏儿都大,但他也找不到什么方法,只能静观其变。

“阿兄看了信吗?衡阳说她过几日便会回来,还让我替她问你们好。”

一提到衡阳郡主,姜珩的心思便变了,他侧过脸,不与姜瑜直视,声音有些支支吾吾:“看了,她、她……”

姜瑜扑哧一笑,问:“兄长这是怎么了?”

红晕慢慢在姜珩的脸上漫开,他不再吱声,耳朵却也羞红了半片。

笑完之后,姜瑜正了正神色,开始说起正事来:“衡阳不日就要回到京城,这次陛下大概会为她定一门亲事,兄长怎么看?”

姜珩沉默着,先前脸上的泛红褪去了些许,嘴唇抿得紧紧的。

许久,就在姜瑜以为姜珩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姜珩沉沉地来了一句:“只要她幸福就好。”

姜瑜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一时之间心有点累,又深谙自己的兄长就是这样默默的性子,只能尽快劝道:“衡阳的心中对你有意,这件事情兄长怎么会看不出来?若是兄长再不争,届时就真的没办法了。”

“你、你是说她对我……”姜珩扭过头看姜瑜,仿佛知道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样,眼睛亮的如同白天里的太阳。

“……”

姜瑜发现自己对她这位神经简单的兄长的认识太过高估了,但此时也不是打趣的时候,她便只能将这件事情掰开,给姜珩讲清楚:

“阿兄,今日宁贵妃来寻我,想要让你尚安仪公主。如今太子殿下不在京城,陛下身体也不甚安康,朝中局势风云变幻,我们姜家必然受到牵连,你的婚事若是再不定下来,只会成为更多人计谋中的一部分。恰逢衡阳回京,这件事越拖,变数只会更大,你要想清楚。”

“若是你想要,我必替你谋划。”说完,姜瑜抿了一口清茶,盯着姜珩看。

姜珩的神情微动,但脸上的担忧之色也渐渐浮现出来,即使他平日里多在军营,但这朝中局势以及后宫情况,姜珩也不是什么都不了解。

宁贵妃深受陛下宠爱,这次盯上他大概也是为了即将嫁给太子殿下的妹妹,若是瑜儿替他这样拒了,难保宁贵妃和陛下不会对她生出不满。

太子殿下不在京城,若是她们有意害瑜儿,单凭他一人如何能够保证瑜儿的安全?

“阿兄不必过于担忧。”姜瑜自然看出了姜珩其中的犹豫,只能叹一声气道,“这件事我若是毫无把握,便不会提出来,阿兄只管将自己的意愿告诉我便好。”

姜珩知道姜瑜一向运筹帷幄,朝中的局势她看得远比他清楚,但姜珩却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就这样去接受她冒着危险的好意,只能追问着:“你的把握又是几分?太子殿下不在京城,若是你因此出事,我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受害?”

姜瑜无奈地撇下眼,心却是暖暖的,她索性也不瞒姜珩了,悠悠地解释着:“太子殿下不在,但二皇子殿下会帮我们。”

二皇子?

姜珩的眸中闪过惊诧之色,他并不知道姜瑜和二皇子有这份交情,疑惑之际又听姜瑜淡淡补充着:“二皇子殿下自然不会就这样看着宁贵妃来接近我们姜家,所以我们可以借他的力来做这门亲事。”

姜珩懂了,二皇子和太子殿下乃是双生亲兄弟,个中兄弟情谊深厚,他自然是东宫一派。

“但二皇子只会帮我们拒宁贵妃的那门亲事,其余的事情他大抵不会做吧?”

听到姜珩的话,姜瑜有些惊讶地抬起眼,奇怪一向迟钝的兄长此时竟然意外的敏锐,她无奈一笑,伸手敲了敲那个玉盒,淡淡地说:

“是,那我们只能再下其他的筹码,和他做个交换。”

姜珩的目光顺势落在那个玉盒上,明了之后,姜珩和姜瑜齐齐收声,静谧缓缓笼罩了这个院子,像是一层阴影落在了大地上,也落在她们的心上。

良久,姜珩神情疲倦,连带着声音也恹中带哑,他看着姜瑜道:“好。”

沐浴过后,裴佑定用了早膳,又坐回到案前,案上的书还放在原地,裴佑定却没了接着看下去的心思。门外的晏长走进来,脸上写满了纠结,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何事?”

裴佑定不徐不慢地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抬眸看向鉴书。

“殿下,研书堂那边来了消息,姜姑娘今日一大早又派人送了画过来,说是听您意思,若是您愿意替她题字一幅,便将……”

裴佑定抿了口茶,没有说话,像是要等着晏长将话先都说完。

晏长的眼珠转了转,心一横,吐出的字快极了:“便将家中珍藏的碧意如青图送给您。”

碧意如青图?

裴佑定手上的动作一顿,他抬眼审视着晏长,一字一字地问:“碧意如青图?”

“是,林管事已经看过了,必不会出错。”

晏长抬着头,一时之间也激动极了,他知道殿下一直在寻这碧意如青图,如今姜姑娘要将画送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平日里他虽然对这些字画古迹不甚感兴趣,但待在殿下身边这么多年,也算是耳濡目染了一点,这碧意如青图的分量晏长知道的很,所以才迫不及待地就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殿下。

裴佑定垂下眼,目光沉沉地落在一旁的书册上,迟迟没有开口。

“殿下?”

晏长伸手挠了挠头,对眼前殿下的行为明显感到不解,他以为这些日子殿下身子累坏了,许是没太听清楚自己的话,便又要重复一遍:“若是您愿意为姜姑娘的画题字,姜姑娘便说要将这碧意如青图送给您,殿下这……”

话还未说完,裴佑定倏然放下茶杯,桌面碰撞间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让晏长猛然一闭嘴,呆呆地望向裴佑定 。

“不必了,告诉林管事,直接回绝她。”

裴佑定又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神态动作依旧自然从容,看不出来对碧意如青图的半分热忱,这一幕倒是直接把晏长看傻了,他忍不住走近几步,想要再确认一遍:“殿、殿下,您这是要拒绝姜姑娘的请求?那可是碧意如青图啊。”

等到裴佑定轻轻地睨了他一眼,晏长才知道自己失了言,心里叹口气,只好说:“属下知道了,这就派人去办。”

“嗯,对了。”裴佑定抿了抿清茶,清香幽人的茶香在唇齿间漫开来,仿佛带走了一切甜味和苦涩,“请顾太医过来府上吧。”

“是。”

晏长应下,带着自己复杂至极的心绪,抬脚离开了久安殿。

一方面,殿下终于愿意请顾太医来看看,说明不再忌讳行医,这是一件好事。但是,另一方面,往日对碧意如青图甚是关注的殿下竟然白白舍了这样的好机会,回绝了姜姑娘,晏长是当真看不懂这其中的形势了。

算了,殿下的事,他哪里能多加置喙呢?

做好他要做的事情就够了。

殿内,在晏长走后,裴佑定又站起身,凝视着自己被茶水打湿的衣角,意味不明地望着窗外的风景。

窗外风景依旧,室内的香气越发浓郁,裴佑定屏气凝神好一会,才幽幽一叹,像是屈服了一般,走到另一边,拿起帕子擦拭着自己带着氤氲水痕的衣角。

碧意如青图?

姜氏真是好本事。

裴佑定放下手帕,准备重新坐回案前,看那本还未看完的书,却听窗外倏然传来一声鸣啼,清丽动人,恍若世间最为悠扬的乐曲。

裴佑定便停住脚步,站在窗边,看了好半天才止歇,唇边的弧度并不平整。

二皇子府久安殿。

“殿下,顾太医来了。”

裴佑定坐在榻上,身上带着点刚刚沐浴过后的水汽,潮湿氤氲。

“请他进来。”

“是。”

宴长转身,朝门外走去,不多时便带回来一位鬓发花白的老人。

顾太医虽已不在太医院候诊,但声望极高,又与先皇后所在的顾家有几分关系,故而一直负责裴佑定和裴佑诀两兄弟的诊疗。

所以,裴佑定才在第一时刻想到了他。

“殿下这是怎么了?”

宴长关了门,顾太医将医药箱放在案上,皱着眉头,轻声询问裴佑定的情况。

“最近夜长梦多,醒来总是身体乏力,无往日精神,故来请您一看。”

裴佑定想起这两晚接连做的梦,心思渐渐沉了下去。

顾太医点点头,走近给裴佑定把脉,又问起最近裴佑定的作息和事务情况,心里有了数:

“殿下无需担忧,怕是先前殿下忙于政事,日夜奔波,气血不足,身体这才有亏。一会微臣开几副方子,殿下日服几次,定会好转。”

说罢,宴长送上纸笔,顾太医提笔写下方子,笔迹潇洒利落。

不多时,纸上浮现出几行字,顾太医停了笔,递给身边的宴长。宴长收了方子,吩咐后院去抓药熬药。

裴佑定看着顾太医,还是忍不住问:“太医可知道若是做梦,梦见其他人,这背后有什么问题吗?”

顾太医凝神,追问着:“殿下可否说的再详细些,具体是何人,与殿下是何种关系?”

裴佑定沉默下来。

顾太医混迹太医院几十年,自然有点眼色,看裴佑定这副明显不想细谈的样子,就放开来说:

“殿下无需过于担忧,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有时候梦中出现其余人恰好是今日刚见过所致。梦中内容做不得真,殿下不必为此感到困扰。”

“一次两次本是常态,若是日日如此,怕就是梦魇了,届时殿下再遣宴长来寻臣也不迟,总归不是大事。”

听顾太医的话,裴佑定心境豁然开朗,目前他也只是偶然梦见过姜瑜一两次,并不能说明些什么。

如此,他又何必庸人自扰,徒添烦忧?

“多谢顾太医了。”

“不敢不敢,微臣只是尽分内之事而已。殿下日后若是有事,随时来寻微臣。”顾太医微笑着,拿起案上的医药箱。

裴佑定起身就要送顾太医离开,顾太医连连推辞,又看裴佑定的态度坚决,只好接受,二人就这样走到二皇子的大门处。看着顾太医上了马车离开,裴佑定才又抬脚回房。

这时,小厨房也将熬好的药送了进来。草药的香味混杂着苦香在殿内漫开,裴佑定却面色不改,一口气饮下。

苦味在嘴里化开,侵占着裴佑定的所有感官。

可能是药物起了作用,又或许是心理作用,服完药后,裴佑定觉得所有烦忧都被扫去,只剩下一阵清净。

裴佑定重新坐回案前,拿起之前还未看完的书,一页一页地翻开细看,整个人仿佛也沉浸在了诗词的大千世界中。

良久,一阵敲门声响起,打断了裴佑定的思绪。

“何事?”

裴佑定放下书,又看着晏长,淡淡地问着。这次,晏长倒是没多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地走进来,将一封信笺放在裴佑定的眼前,小心翼翼地说:“殿下,这是太子殿下派人送来的密信。”

裴佑定目光落在那封信上,却迟迟未拆,等到晏长走出好远,裴佑定才像是后知后觉般捻起那封信,在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

尔后信纸在桌上缓缓展开,遒劲有力的字迹深沉入木,看着信上的字,裴佑定的目光却越发地深沉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狗定:坐等老婆来撩嘿嘿嘿

瑜姐:呵。

某诀:(哭哭)你走来,我让你照顾她不是这样照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