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夜可有……”
姜瑜看着裴佑定微微皱起眉头,似是不解,却还是颇有耐心地等着裴佑定将后半句补齐。
但见裴佑定的眼睛眨了眨,整个人的脸色冷下来,只无比镇定道:“无事。”
姜瑜:“……”
随即,裴佑定也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反常一样,但没有给出任何解释,而是说:“日后你若是遇到事情,便去研书堂,自会有人帮你。”
这便是答应了。
姜瑜抬眼,眼眸微亮,凝视着裴佑定,浅浅一笑:“多谢二皇子。”
望着一脸感谢之意的姜瑜,裴佑定忽觉心头闷得慌,喉咙处仿佛有什么凝在那里,扼住他的呼吸。裴佑定又深深地看了姜瑜一眼,像是要看清她笑容下的深意,却只淡淡吐出几个字:“不必言谢,你该谢的是皇兄。”
毕竟,他愿意答应帮他,是看见皇兄的面子上。
裴佑定稍阖了阖眼眸,尔后又迅速睁开眼,目光掠过姜瑜,落在别处,没有再看她一眼,便径自往另一旁的小径上走去。
看着裴佑定的背影,姜瑜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具体是哪里不大对,姜瑜便只能暂且将这些归因于错觉,毕竟她本身对裴佑定也不甚了解,先前所谓的认识大多来源于他人的描述,做不得太真。
再说,裴佑定此人,就算如传闻中光风霁月的形象有所偏离,也会看在裴佑诀的面子上,帮她一把,她也无需太过担忧。
倒是这研书堂,竟然是裴佑定的……
研书堂虽只是京城中较为受欢迎的书铺子,但其背后所掌握的消息和制造消息的能力都不容小觑。要想主动拿到百姓们的言语权,首先必得从这样的民间发源地入手,否则就算花费了再多的人力物力,也形成不了什么能够影响皇家决策的言论。
而研书堂便是其中翘楚,开店不过几年,便已经在京城牢牢站稳了,书铺的生意也做的很好。当时,姜瑜就有怀疑过,研书堂的背后有应该是一位世家大族的子弟在掌管。毕竟,研书堂刚一落地,便占据了京城那一段最为繁华的地段,又藏有许多孤本,不是寻常人家靠苦心收集便有的。
但那时苏若涵风头正盛,常常扰的姜瑜无法安宁,她便也腾不出什么时间去会一会这研书堂。并且,研书堂那几年做的都不是什么世家争斗的勾当,而是不断通过民俗小说去反映地方民情,地方官员也因此换了几波。
姜瑜也就安下心来,至少对方不会是明晃晃的敌人。
没想到,研书堂背后的人居然是裴佑定。但想起往年研书堂的所作所为,姜瑜心中的疑惑也就悄然散去了。
无论这研书堂背后之人是裴佑定还是裴佑诀,抑或是其他人,姜瑜只知道她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这就足够了。
她绝对不能让姜珩因为自己受苦。
裴佑定走到紫宸殿外,晏长早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此时看着裴佑定出现,便迎了上来:“殿下,姜……”
“不必再查。”
裴佑定摆了摆手,只道:“派人往研书堂那边吩咐下去,她日后若有什么事情,便让人去帮她。”
“是。”
“皇兄那边,大约还有多久才能回来?”
裴佑定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心,心中那股浊气仍然郁结于胸,昨夜那场梦魇还是给裴佑定带来了不小的影响。
“太子殿下未明确说,许是还要一年吧。西夷本就是强弩之末,虽说用不了多长时间,但此次也是太子殿下在军中立威的好机会,若是轻拿轻放,反而会叫她们得意。再者,边陲这些小城,远离京城,地方势力素来嚣张,太子殿下趁机一并清除了也好。”
这些道理,裴佑定不可能不懂,但此时此刻,裴佑定却暗自希望皇兄能够早些回朝,否则他总有一种预感,未来会发生一件大事,皇兄若是再不回来便是彻底挽救不了了。
只是,万事要以大局为重,这是他先前警告姜瑜的,也是裴佑定自己一直恪守的准则。
就算真的是什么大事情,皇兄不在,他也要替皇兄扛下来。
宁贵妃此举,虽然让皇兄暂时远离了京城一段时间,但祸福相依,若是一切顺利,皇兄便能借此将一些能人志士收入麾下,顺便在边陲建立起自己的势力来,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好。”
裴佑定不再问,而是带着晏长走到紫宸殿大殿外,同顺看着才离开没多久的裴佑定,心中顿感不妙,二皇子殿下这是要和陛下明着来了啊。
“有劳公公禀报。”
同顺讪笑了几下,连声道:“二殿下不必这般,小的这就去禀报陛下,还请二殿下在这里稍作等待。”
说完,同顺便忙不迭地走往紫宸殿内,朝着榻上的人小心翼翼地禀报着:“陛下,二皇子殿下来了。”
看着同顺的表情,元始帝还有哪里不明白的?
这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他省心!
元始帝轻飘飘地站起身,拢着衣袍,沉身吩咐着:“让他进来吧。”
“是。”
裴佑定进了紫宸殿,殿内熏着淡淡的龙涎香,万分静谧,处处彰显帝王的威严。元始帝一身明黄色常服,坐在案前,面前是一副棋盘,他的手上执着一枚黑棋子。
“怀安来了?”
元始帝转过头,沉沉地注视着裴佑定,嗓音很低,仿佛是从胸腔内部发出来的。
“儿臣见过父皇。”
裴佑定朝元始帝行礼,眼眸微微垂下,目光落在地面。淡淡的香味弥漫在殿中,只需要呼吸一瞬,便能闻到这无处不在的香气。
香。
裴佑定眼神忽然恍惚了一下,脑海中叠影重重,鼻尖嗅到一丝香味,却不是殿中的龙涎香,而是甜苦交织的清香,是梦中的香味。
先前,姜瑜的身边似乎没有这样的香。
不过幻觉尔。
这样想着,裴佑定的脑海中顿时一片清明,之前所有的忧思和烦扰都悉数消失殆尽,如骤雨一般,来的又快又急,去的又是悄无声息。
“起来吧,父子之间,何必多礼?”元始帝收拾起眼前的残局,朗声道,“过来陪朕下下棋吧,怀言走之后,都没有人陪朕下棋了,你又是一个不爱出门的,朕喊你都喊不动。”
“若是父皇想要,派人来寻儿臣便是。父皇之命,儿臣焉敢不从?”
裴佑定走上前,坐于案桌的另一侧,语气淡淡,教人听不出什么情绪来。坐在裴佑定对面的元始帝将收好的棋子挪到裴佑定那一边,自己执起一子,放在指腹间揉搓,似是若有所指:
“你若是真听朕的话,此刻你便不该在这里。”
说话间,两个人便开始下起棋来,一来一回,沉稳有度。
裴佑定凝视着上面的棋局,缓缓放在一子,不冷不热地回:“父皇想要见儿臣,儿臣便来了,孝义仁悌,儿臣自当遵守,铭记于心,此生不忘。”
“……”
元始帝苦笑着:“你是读书人,自然了不起,拿这般书上的话来回朕,朕无话可说。父子之间,你与朕便敞开天窗说亮话罢。你已到及冠年岁,为何迟迟不愿娶妻?”
“皇兄排于我前,尚未娶妻,怀安又怎能越过去,平白坏了规矩?”裴佑定又抬眼看元始帝,提醒着,“父皇,该落子了。”
元始帝索性将手中的棋子一放,摔到棋盘上,语气中颇有几分气急败坏的意味:“你又说到怀言身上去,你和怀言怎么能一样?怀言早早便定下了亲事,待到他从西夷回来,便能成婚,你身边连个人选都没有,朕选的你不要,又不愿自己去相看,这让朕如何是好?”
“朕知道,你和怀言兄弟情深,这是好事。但是怀言去西夷的事情,已经定下,君无戏言。怀言此行也能收获颇丰,届时朕老了,也能安心看怀言和你帮着朕接管整个大梁。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便是你和怀言要成家。自古以来,先成家后立业,这道理总归没有错处吧?”
裴佑定自当知道元始帝和宁贵妃之间那点事情,但身为儿臣,他无法去指责父皇,至少无法在表面上。这一点,元始帝也心知肚明,他知道一旦自己让太子去西夷,必定会招致二人不满,但他别无他法,只能这样做。
算起来,他所剩时日也不多了,最后的日子任性一把又有何妨?
裴佑定也放下手中棋子,目光幽幽地落在那纷乱的棋面上:“父皇此言自然无错,但皇兄回来之后,还需过些时日才能成婚,届时儿臣再定下亲事,岂非双喜?”
这便是要拖了。
元始帝长长叹一声气,看着自己面前温和却坚韧顽固的小儿子,一时之间既有点好气,又有点好笑,只能无奈道:“你想的倒是很好,只是你不知道,怀言说是要一回来便成亲,朕早早地便让礼部准备下了。怀言这般爱重姜氏,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这确实是裴佑定不知道的,他知道皇兄对姜瑜的态度不一般,但没想到就连成婚都这样着急。
裴佑定一愣,还是勉力道:“皇兄又非善恶不分,这样急切自然有他的道理,姜姑娘家世样貌人品皆出众,堪配皇兄。再者,敬重妻子,本是理所当然的。”
元始帝的脸色一下子暗下来,他抬起眼,脸上明显没了笑意。裴佑定也不慌不忙,就这样默默地与元始帝对望着,没有丝毫的畏惧。
紫宸殿内,焚香不断,香味依旧,只是原本还算温馨的气氛一下子没了,如同寒冰。
裴佑定本来不想说的,但是一想到今日元始帝帮着宁贵妃去拉拢姜瑜,裴佑定的心中便为自己的母亲感到不值。
年少夫妻,没有爱也该有着最基本的体面,可是,他都做了什么?
宠妾灭妻,母亲在为他辛苦诞下孩子,死生不明的时候,他敬爱的父皇还在宁贵妃的朝露宫中,听曲观舞。他们该怪宁贵妃,更该怪他,否则现在为他相看妻子的该是他的母亲,而不是一个间接害死他母亲的人。
两个人便这样僵持着,裴佑定也像是狠了心一样,不愿意开口和解,他们之间呈现出剑拔弩张的气势来。
良久,元始帝先打破了这瘆人的沉默,出口却是出乎裴佑定意料的话语:“朕很少听到你夸女子,姜氏似乎是第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瑜瑜:谢了
狗定:不必言谢,你该谢的是皇兄。
某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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