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夜雨濛濛,阒寂无声,令芙清晰地听到了那道脚步声停在了她身后。

有那么一刹那,令芙大脑中一片空白,已辨不清自己该如何绞尽脑汁洗清嫌疑,短暂的失神过后,她才缓缓转过身去,面上强撑起一抹笑来,仰头看向对面的男子。

轻轻唤了一声:“大哥。”

陆寅并没有着急质问她,目光落在她唇边那只若隐若现的梨涡上,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暗淡的灯影下,其实看不清他神色如何,但方才叫住她的那道声音分明冷冰冰的。

令芙手心冒汗,故作镇定地仰头与他的视线对上。

若她能看见,就知道这双眸子看不出什么冰冷的情绪,而是像一潭沉静的深涧,掩没了深渊万丈。

她忽有一种迟来的后怕,自己自诩聪明,当初的计谋虽不算光彩,但也计划的天衣无缝,可偏偏就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上出了岔子,不小心把自己和夫兄牵扯到了一起。

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在陆寅面前毫无沉着可言,那双眼睛居高临下,仿佛一眼就能看穿她。

她努力平定下剧烈的心跳,生怕被他看出端倪来。

万不可能是被他认了出来,这么大的事情,他身为陆襄的兄长,若是知道了那晚与他有了肌肤之亲的女子就是他的弟妻,怎么会如此平静?

便是他仍不放弃对她的怀疑,听这语气,也不可能有十足的把握确定是她。

既然没有证据,那便咬死不承认就好。

于是她眼睫轻颤,咬了咬唇,似有些无辜地重新迎上他的视线:“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陆寅借着夜色遮掩,审视般看着这位疑点重重的弟妹,他的确怀疑过她,这个念头三番两次萦绕在他心头。

但他没有证据,那晚有疑点的人太多,市舶司贪腐案已交由刑部审理,他无暇过问。

早在柳令芙出孝往上京递拜帖时,他就已经派人细细盘查过柳家的底细。

她一个孤女,在这世上已无可倚仗的亲人,唯一一个弟弟尚且年幼,陆寅清楚她当初递拜帖的小心思,她本就是打定主意想要陆府兑现婚约,想嫁进永安侯府。

但这无伤大雅,他替弟弟择这样一个弟妻,看中的也正是她背后没有上京高门世家和官场上的牵扯。

陆家表面看似繁花似锦,圣眷正浓,只有他知道早在当年大内收拢兵权,逼那些有开国之功的武将世家交权时,陆家就已是如履薄冰。

弟弟心思单纯,又不小心被长公主利用,这时候娶一个背景简单但却外柔内刚的妻子再合适不过。

少年夫妻情义深重,弟弟早晚有一天会明白自己的苦心。

他微定了定心神,压下心中那些毫无根据且逾越人伦的猜疑,淡淡道:“弟妹,想必三郎也同你说过我这个大哥如何不近人情,令你心生畏惧。”

令芙微变了脸色,弟媳背后议论夫兄实在不该,忙想说并无此事,却被陆寅摆手打断。

“你不必紧张,官场上讲究严刑法度,可也有人之常情,况乎家事。”

他放轻声音,已不再像方才那般冷冰冰的模样,微微松活了挺拔的身躯,似是怕再吓到她。

缓声道:“若只是关乎家事,三弟婚前惹下的祸事伤了你的脸面,我代他向你赔罪。可卫濯大闹婚仪,背后牵扯的是长公主府和官家,弟妹,你年纪尚小,初来上京,有些事情还不清楚,但实在不该这般出气。”

令芙闻言,已经大松了一口气,原是来质问这事。

她早就想好了说法,遂睁大眼睛,露出惶惶不安的表情:“大哥,这事很严重吗?我实在不知卫世子会如此冲动,那日他闯进来,出言不逊,我……”

“夫君从前之事我也略有耳闻,但秦嬷嬷已对我说过都是误会,大哥,我实在是无心的。”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那双杏眸里已氤氲起一层水雾,一副楚楚可怜之态,陆寅原以为她有几分狡黠,是故意为之,即便不惩戒,也要好好训导她一番。

可望着这双小鹿般晶莹纯净的眸子,反对自己有些不齿,为何要将弟妹往坏处想?

卫濯大闹婚仪,也伤了她的脸面,她本就是高嫁,无人可倚仗,这对她能有什么好处。

见她双手置于身前,细白的葱指不安地揪在一起,陆寅皱了皱眉,正措辞怎么对她道明利害关系,便见一颗豆大的泪珠从她面上滑落。

他不禁反思起自己是否太过严厉来,微向前走了一步,正欲将自己怀中的方巾递给她拭泪,却见弟妹飞快抬手将那颗泪珠胡乱抹去了。

她一抬衣袖,一缕清幽药香仿佛自她袖中散开,落在他的鼻息间。

她仍小声不安地向他解释自己是无心的,言语间还流露出些许小女儿的情态,不该计较三郎和卫濯姐姐的假传闻,说她只是有些在意自己夫君和旁人有牵扯……

可陆寅并没有听进去多少。

直到他放她离开,思绪仍停留在那一缕微不可察的香气上。

不一样,和那个女子身上的体香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自早上听到弟妹声音而又浮起的那一丝猜疑完全被他否定下来。

弟妹娇柔可人,尚带几分稚气,那女子却如同勾人魂魄的妖魅,险些拉他沉沦……

再抬眸时,弟妹已经不知离开多久了,陆寅收起这些繁杂的思绪,正欲离去,心底却漫出一道荒唐而阴暗的声音来,令他生生顿住了脚步。

他本该是恨极那晚设计陷害他的女子,可为何方才在心里洗清弟妹的嫌疑时——

他竟没有半分轻松之感……

***

次日一早,雨仍在下着。

令芙因放下了那颗久悬的心,夜里睡得极为安稳,早早起来梳洗,只等秦嬷嬷派人来叫。

昨日陆襄语焉不清,对去南庄的事情很是抗拒,但陆寅似乎很重视此行,早早安排好了车马和礼品。

令芙已经问过秦嬷嬷南庄究竟是什么地方了,心中虽好奇不解那段隐秘的往事,但也知道这大概是陆家的避讳,便也不敢多问。

她一出门,便看见原本放话坚决不去的陆襄被秦嬷嬷押着换了身与她衫裙同色的衣袍,也等在了马车前。

秦嬷嬷见了她,笑道:“请三郎君和少夫人先行一步,官家有召,大公子入宫去了,晚一步再来。”

令芙心想,陆襄果然是怕他大哥的,即便陆寅不在,他也不敢真的不去。

二人一并上了马车后,陆襄忽凑过脸来问她:“你笑什么?”

令芙摇头:“我哪有笑……”

他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轻哼了一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笑我,笑我处处受大哥的钳制。”

“我知道你在泉州还有个幼弟,说起来,你和我大哥才是一路人,一个长姐如母,一个长兄如父。”

这语气听起来可不是什么好话,令芙听到长姐如母这个词,牵了牵唇畔,淡漠道:“不是谁生来都愿意操这份心,长姐也不是我自己要做的,说不定你大哥也不愿多管你呢。”

陆襄听了这话却有些恼火:“我还不想被他管呢。”

又有些不满,心想自己昨日还替她解围,顾念她是自己娶进门的妻子,他们俩才应该是一条心的,怎么这柳氏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却总是暗戳戳损他。

于是气鼓鼓道:“柳氏,你到底分没分清谁才是你夫君,你怎么总向着大哥说话,他昨天怎么为难你的,你都忘了不成?”

令芙知他是无心之言,但听了心惊肉跳,蹙眉道:“你不许胡说!张口闭口柳氏,你连我名字都不知道,也不像是把我当妻子,我干嘛说你的好话。”

陆襄被她说的哑口无言,才觉她之前的温顺乖巧怕不都是装出来的。

他百口莫辩,心里有些委屈,他哪里知道该怎么称呼她。

他自小父母和离,父亲远戍边边关,母亲抛下他和在襁褓中的妹妹不管另嫁他人,又没见过夫妻该如何相处。

还想和她吵上几句,偏头却见她支颐望向了窗外,只留半侧白皙侧脸给他。

陆襄张了张口,到底有些拉不下面子来,“阿芙”这两个字堵在喉咙里,有些叫不出口。

这般唤她,是不是有些太亲密了些……

少年胡思乱想着,竟有些脸热。

一路再无话,直到出了城门,路过一处长亭,陆襄忽然掀起车帘朝外看了一眼,也没命人停车,转头对令芙道:“你见了大哥,替我跟他说一声,我是不会去见那个女人的。”

说罢便在一道惊呼声中跃下了马车,令芙始料未及,掀帘看去,只见那长亭中早有人牵马在等他了。

眨眼的功夫,陆襄便骑马掉头甩开了上前阻拦他的几个家丁。

陆寅赶到时,已不见他的踪影。

“大公子,要不要叫人去追?”

令芙闻声,一手撑起车帘,朝车外男子看去。

只见他凝眉望向弟弟骑马远去的方向,摇了摇头。

“走吧,不用管他。”

作者有话要说:芙妹:与大哥过招=影后养成记=心理素质修炼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