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曼说得对,没有人比林听雪更熟悉这首歌。她闭着眼睛都能唱出来。
高中时江曼在广播室,她专门请江曼吃甜筒,就为了下午广播时间能放火星哥的这首歌。
不过当时,她也有私心。
就像歌里唱的那样,“In hopes your on the other side talking to me too 幻想着你也和我一样,在遥远的另一边,与我做着回应”。
她是放给听得懂的某个人听。
那个人也许在高三教室里做题,也可能在篮球场上放松,或者像她一样在座位上将这首歌听完。
她不确定。
就像现在,她不确定周苍分享这首歌的意思。
林听雪从床上撑着身子把台灯的光降下来,用点烛器将香薰点燃,木芯带着轻微的噼啪燃烧声,烛光在她清澈眼眸里跃动。
阁楼的隔音并不怎么好,她总要尝试着给自己制造一些助眠氛围。
熟悉的香根草和松木味传来,林听雪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才把软件切换到网易云,点开自己的听歌排行,塞上耳机,开始单曲循环这一首。
火星哥略带沙哑的嗓音将情歌唱的深情婉转,钢琴流动里,她突然福至心灵——
以前她关注过周苍的音乐账号,那时候两人还在大学,经常分享一些自己喜欢的歌,也不聊其他。
林听雪记得他的ID。也不是故意去记的,是没办法不记住。
她的昵称取自自己的名字,单单一个英文词:【Snow】
周苍也学她,没经过她同意直接改成:【Snowman】
林听雪就笑他,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周苍很皮也喜欢逗她,他挑挑眉说,林老师你先翻译一下。
林听雪说,雪人呗。
周苍点点头,那会儿他还是微分短发,额前碎发晃了晃,又带点失望叹了口气。他说,不全是,你真的不懂吗。
他皱眉的时候,林听雪总是想到一些委屈小狗的表情包。
周苍见她不说话,自己一本正经地解释。
“虽然按英语的语法来这样不对,但周氏语法里,Snowman的意思是——
“林听雪,你的人。”
许是周苍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诚恳,漆黑的瞳带着明亮的笑意,他眼尾轻轻向上,真诚又太过澄澈的情话让她心动。她甚至记得自己当时心跳节奏在加快。
说完后,他又抱着她用胡茬蹭她颈窝,细细痒痒的酥麻感和他吐气的温度重叠在她皮肤上。
这是周苍想要亲密的信号。
画面,语言,触觉,音乐。所有记忆的方式同时存在,她太难忘。
“叮。”
手机提示到了休息时间,林听雪回神,她很快在搜索栏输入一串英文字母。
系统跳出很多Snowman,她觉得自己好笑,又控制不住一个个点开去对照IP地址。
林听雪第一次觉得,互联网找到一个人,并且确定是他,好像挺容易。只要他没有换名字,没有离开这个地方,查找范围最终缩小到某个富士山头像上。
皑皑白雪,苍苍茫茫。
她点进去TA的听歌排行。
被窝潮热里,林听雪看到这位大概是周苍的用户账号,所有时间里排行第一的是那首《Talking to the Moon》。
这种隐秘的不谋而合,让她的浅淡嘴角不可察觉地有了上扬弧度。
奇妙的网络搜寻,打捞,确认,共鸣。她刻意又见不得光的视/奸行为,如同发现别人秘密和心事一样,满足着人的好奇心和窥探欲。
暗夜里有涌动的潮水漫过她的心,老旧阁楼快要承受不住她的心跳。
TA的动态在几个小时前,分享了一首歌——《玫瑰窃贼》。这歌名,让林听雪想起自己下午被当偷花贼的事。
她想,她的这双手啊,可真有出息。
不翼而飞的那朵花,在第二天有了下落。
二月的太阳朝九晚五,月亮更敬业。
临近下班,林听雪手机震动,收到来自快递的短信。
她猛然想起来,自己昨天留了派送员的电话,专门看了一眼他工牌上的名字,留心记了下来。
因为自己的过错让别人承担赔偿,还搭进去一天收入,林听雪心里过意不去。
在支付宝转账处输入手机号,验证了是闪送员本人的名字,她毫不犹豫把昨天的赔偿金额转过去。
自己心安理得,才算是一切结束。
玻璃窗外天色无尽暗下,林听雪在工位上进行工作收尾,同事稀稀落落开始准备下班。
从快节奏的生活慢下来,她无聊之外还有点惶恐,盯着屏幕的表格发呆——
她的人生是不是要这样无聊到退休呢?
“小雪,可以下班了。”
“哦,好。”
“诶你昨天桌子上不是摆了一大束玫瑰花吗?谁送的呀?”
林听雪随口回复,“我捡的。”
她刚来没多久,只认得自己部门的人,甚至叫不出面前女同事的名字。只是看她妆容精致,一身OL套装,杏眼圆脸,挺可爱的长相。林听雪边同她搭话边低头收拾东西。
梁悦绕着自己胸前的卷发,先是不着痕迹地打量林听雪手里的小香包。
接着听到是捡的花,她眼神变了变,嗓音甜甜,“哎呀那就好,今天太忙忘了跟你说。”
林听雪手里的动作停下,不解抬头。
“是这样,昨天李科长办公室的花谢了,我怕她说我,早上来不及订花,情急之下在你桌子上抽了一朵……”
梁悦想自我开脱,她的手在空气里摆了摆,“这下我就放心了,一朵花嘛,我想你也不在乎。”
林听雪猜测了很多种可能,花被顺走这种可能性最低。
她反问,“我为什么不在乎?”
语气有点冷,梁悦的笑僵硬在脸上,眼睛微微睁大,目光放到她包包上。
林听雪明白过来,她买得起昂贵包包,不会在意一朵廉价的花。
事情清晰起来,她又有些无语。
她不是那种爱为难人的性子,只是没有边界感的同事,在一个平凡的下午平添了一点不喜欢。
看着梁悦不怎么熟悉的脸,林听雪犹豫要不要告诉她昨天的事。
梁悦见她神色不对又赶紧说,“你也知道李科长那个人有强迫症,脾气不好,我每天被她折磨得要死,小雪……”
她这样说着。比起隐瞒,梁悦心里的罪恶感少了几分。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但比起被李科长因小事骂她,还是借花献佛更有用。
她拿不准林听雪的性子。只是看她说话温婉,想来应该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人。
所以今天下班故意来找她,低头不见抬头见,总不能因为一朵花闹难看吧。
再说了,是她捡的不是买的,又是另一种价值。她拿走一朵应急,上面还有20朵呢。
“就是这事,下班路过看见你,我这不赶紧来跟你说清楚。”
梁悦敷衍的语气和急不可耐说完要走的表情,林听雪揣摩得明白:我有专门找你跟你解释的心思已经是情分,你再斤斤计较就没意思了。
是。
一朵花,她如果因此生气就显得太小肚鸡肠了。
只是她开始担心,自己以后变成这朵随便抽走随便利用的花。
新人在职场在体制内,很容易被使唤被当枪使,她在微博上经常刷到类似的投稿。
她选择了一种更为温和的计较方式——她把昨天的风波言简意赅讲了讲,丝毫没提赔偿的事。
她看梁悦的表情从惊讶到露出窘态,最后讪讪朝她笑,“真不好意思小雪,我没想到这么严重,我明天请你喝咖啡!真的!”
“好呀。”
几番对话下来,林听雪对梁悦有了大概了解,梁悦要比她早工作一年,年龄比她还小两岁。她是真的大大咧咧,自己桌子上的东西经常丢,还扬言别人也可以随便用。
“那你这性格当行政秘书,已不是很吃亏。”林听雪说。
“是有点,但都是小事啦,”梁悦眼睛发亮,拍拍胸脯,“大事上我还是很靠谱的!以后你有事找李科长,可以先问我。”
林听雪略抬起眉,抿着嘴笑。
梁悦眨着眼歪头看她笑起来的模样,打趣说她很像古代的大小姐,扶风弱柳地含羞一笑。
两人一起去停车场,梁悦挽着她,若有所思:“那照你说的……看来这路边的东西还是不能随便动呀。”
林听雪点头,“反正那位警察是这么告诫我的。”
她想到周苍的话,又说,“都怪我这手。”
梁悦连忙去握住林听雪的手,两人的手都不怎么温暖,不过小插曲让她们熟稔起来。
梁悦蛮用力地拍了下自己的手背,挺娇嗔地自责道,“我这手也该打,你打我吧小雪,让你白白去了趟派出所。”
林听雪被她逗笑。
事情其实早就过去了,她知道自己不能责怪梁悦,责任也不在她,就算没有她,自己还是要被监控查到,被带到警局。一切都不可避免的要发生。
不过,她这一趟似乎……也不是白去。
梁悦走后,停车场安静下来。林听雪解锁车子,开始播放音乐。
“周队!”
“放。”
“你这首《玫瑰窃贼》听不腻吗??”同事小刘跟着他听了一天,忍不住问。
周苍没抬头,翻着资料随口回了句:“单纯觉得好听。”
手机震动,是何晨打来的电话。周苍犹豫两秒接起来。
是何晨的声音。
他刚要舒口气,就听到旁边另有其人。
周苍也不管何晨这次挂羊头卖狗肉的开场白是什么,直接点破他:
“电话给她。”
“什么事?”
他没有了耐心。
孟清姝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你昨天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啊?”
周苍说太累了睡得早。
他昨天从派出所回去后,实在没心思理会孟清姝的电话轰炸,她电话一直打到凌晨。
由于周苍的工作性质,手机不适合太长时间静音,他在黑暗里看手机亮了灭,灭了亮。最后还是没接。
对方嗫嚅:“那你今天一整天都没找我啊……”
“我等了你一天了。”
她还想说,你昨天十一点还在发朋友圈听歌呢。
周苍放下挂耳咖啡的杯子,斜倚着办公桌。他低着头,下颌蹭过蓝色警衬的衣领,舌尖抵着腮帮漫不经心。
在某种意义上,他也等了一整天。他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垂下眼眸只客观陈述:“上午在开会,还是你们派出所接的那个骗保案。”
“支队研判了大量审计数据,确定是几家私人诊所团伙作案。”
孟清姝听他又开始聊工作,不想听,就直奔主题——
“知道了。”
“我昨天打电话没其他意思,你别误会,就是过几天我爸生日,他想叫你和周叔叔一起来,陪他喝两杯。”
周苍调回来昌市后拜访过一次孟清姝的父亲。他能从基层特警调动回来市局的经侦支队,很大程度上,是孟父的关系。
青睐他的市局老领导,倾慕他的领导女儿。
在外人眼里,他周苍只要和孟清姝在一起,前程似锦。连周苍的父母也这样认为,使劲撮合两人,和孟家的交往越来越密。
周苍怀着对长辈的敬重,答应了孟清姝的邀请。其实就算她不专门打来电话,到时候他爸也会拉上他去的。
“能问下孟伯伯哪天生日吗?”
孟清姝脱口而出:“我爸2.24的,下周五,初步定在下周五晚上吧,行吗?”
周苍嗯声,顺势在手机上看了下日期。
下一秒瞳孔放大。
二月初五。
这个日期,他太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