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门旧了是有点难推,推不开?”
林听雪摇头又点头,见周苍在面前支起手臂,她微微侧过身子,拉开两人距离。门被推开,风肆无忌惮地灌进来。
她往米白色羽绒服里缩了缩,“谢谢。”
“帽子带上吧,这里冬天很冷。”周苍低头看她,院外的灯管颜色在她素白的脸上变化,戴了口罩后只留那双眼睛,在冬夜像蕴了雪水,清微明亮。
帽子在她背后,周苍的手指在袖口动了动,没抬起来。
林听雪反应了两秒,指了指身后的尖帽子,小声嘟囔,“这帽子太……丑了。”
戴在头顶像扣了棵圣诞树。
昌市在北方,是京州附近的地级市,冬天气候干燥。她土上土长,怎么会不知道昌市冬天冷。只是没想到有这么冷,身上的这件羽绒服还是借了朋友的来应急,有点宽大。
林听雪在心里反复分析他那句话,往深了想,好像说得她不是昌市人。
她是离开昌市太久,考研时一股脑儿从北跑到最南,碰上三年封控,适应了没有雪的暖冬。现在再回来,短时间里她的皮肤干裂得发疼。
思绪混乱,见周苍在身边亦步亦趋地跟她往外面走,她疑惑,“你还有事?”
周苍步子没停,侧眼瞥她,倒是开口就让林听雪十分尴尬。
“出去买包烟。”
“喔。”
“我记得你以前说自己不喜欢闻烟味。”她没过脑子,冒出这么一句。
短暂的沉默。
显得街道意外的安静。大概是天冷,情人都去了酒店,街上零星路人看起来很是萧索。
她站在路灯下,清楚地听到周苍哼笑的声音,在心间颤了两颤。
“你以前还说自己再也不想见我。”他以牙还牙。
林听雪蹙眉无声看向他,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想见和偶遇,这是两个概念吧,她想反驳今天又不是我给你打电话让你来的,话到嘴边又觉得没必要。
空气凝滞里,周苍已经转身走进便利店。
林听雪有点懊恼。失眠后精神状态好像不太对,口不择言,她决定一会儿少说话。尽量避免聊起关于“以前”的话题,防止像当下一样气氛尴尬。
不知道孙铭泽到这里还要多久,她口罩下的雾气打湿睫毛,又将鼻尖惹得湿漉漉。林听雪只好冷着手补了个口红,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狼狈,在寒风里打字问他到哪里了。
孙铭泽很快发来一个餐厅位置:【距离你有点远,你先等等。】
林听雪看着那行字,心里冷笑,有这时间自己都打车回去了。她下午被警车带过来,自己的车还在公司,孙铭泽一听她惹了麻烦,立马说今晚有应酬,让她先处理,不一起吃饭了。
她想,有些等待是有用的,有些不过是浪费时间。
好朋友江曼打电话过来问情况时,林听雪当下无所适从,只是在街道上踱步,冷不丁吸吸鼻子,“还没回去呢,对啊,赔钱解决了。”
她回头看向便利店,找不到人影,不知道周苍是已经走了还是没出来。
突然相遇,突然消失,总在她意料之外。
听江曼反问,“所以你捡的那花到底是怎么回事,别人故意扔那儿钓鱼吗?”
林听雪踢着小石子说不知道,“反正网上那种情人节在垃圾桶捡东西的小视频都是假的,我现在对鲜花都PTSD了。”
不管多么浪漫的鲜花营销,她是提不起兴趣了。看到白玫瑰,只能对号入座一张丑脸。以后都不想再收到玫瑰花。
江曼对她赔偿打抱不平,“你真是个大怨种,赔了时间又折兵。”
“我已经狠狠教育过我不争气的手了。”
江曼在那边哈哈笑着,让她赶紧去回洗个澡去去晦气。林听雪又温声解释,“其实也算是幸运了,对方本来明目张胆讹钱的,我恰好碰到熟人帮我,不然……”
江曼好奇打断,“你八百年不回来,这里还有熟人?谁啊,我认识吗?”
林听雪把手机往耳边扣紧,风呼啸着心脏,“我也没想到。”
“是……周苍。”
听到对面惊讶的嘘声,她立马说,“先这样,回去聊吧。”
江曼最后问她,“所以你这情人节,到底和谁过的?”
林听雪抿唇。她年后刚入职到昌市的央企,工作上不能说轻车熟路,采购岗的日常还在适应和努力阶段,所以今天于她而言,只是个普通的周二,普通的工作日。
最多最多,算是她对鲜花免疫日。
挂了电话,背后传来声音,“你男朋友还没到?”
转过身,周苍递给她一个瓶子,抬抬下巴示意她接过,“看到里面正好有热水,暖暖手。”
林听雪捧着热乎的牛奶瓶,感受到流窜在身体里的暖意,才有了回他的心思,“谢谢。”
数不清是今天的第几次出其不意。
周苍看她低眉顺眼的客气模样,想起在监控室看到她回击王鸣,那样子像被惹炸毛的猫,便打趣,“你今天挺厉害。”
“什么?”
“没什么。”
“……”
一时沉默。车流鸣笛,隐约人声,外界声音无限放大,女孩在他身边安静地让他心痒。
他站在她对面,能看清她刚涂过口红的唇,泛着星点,不自然抿唇的时候那抹亮色就会晕染开来。
他以前很少见她涂口红,林听雪和她的名字一样白净、素淡的漂亮。天冷气清,她鼻尖微红,面颊如细糯羊脂玉,加上她的自然发色接近墨色,当下的一幕,视觉上实在颇有冲击力。
更何况是在暗夜里。
烟盒攥在手里,周苍捏着转了又转,还是拆开从里面抽出一根。他也想不通,怎么会愿意站在这里陪她等一个男人。
这种行为说出去怎么都会遭人耻笑吧。
时间流动,他就在她身边耗着。
无风时他按动火机。一点飘渺的猩红在夜里亮起,衬着他眼眸,又暗下,低着嗓问。
“介意吗?”
林听雪目光盯着烟,看他分明的侧脸轮廓:“没事,你随意。”
得到允许,周苍才拢了拢手,侧头将烟点燃。
他深吸一口,按压回那些已经冒尖的、快要难以掩饰的烦躁,像吐出的白色烟雾,随风飘散。
又没完全飘散,总会在身上、口腔留下痕迹。
难捱。
他率先打破沉默,“以后碰到类似的遗弃物别动,别打主意,很容易被诈骗,万一里面有贵重物品惹祸上身,得不偿失,有不少这样的案子。”
“嗯我知道,下次不会了。”
话题又转到这里,林听雪便接着说,“今天多亏了你,”她摇摇手里的瓶子很诚恳,“现在也是。”
她想,这次怎么说都是欠了他人情,得找个机会还清楚。
周苍瞧她心思,挑眉又问,“他什么时候到?”
“哦,他有事还得一会儿。”
“你就在这傻站着?”周苍撇头。
“实在没地方去。”
“那这么说,你现在有空?”他语气稍有上扬。
林听雪疑惑抬头,“嗯?”
“总不能一直站在这儿吹冷风。”
路灯的光在周苍身后,形成轮廓光晕,林听雪看过去时有点晃神。短寸头的他更干净清爽,冷风里,他像棵白杨树,脆生生向她发出邀请。
他垂头按灭剩下的半截烟,漫不经心说,“现在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吧。”
林听雪以为她听错了,眉头轻皱。
她看了看时间,手握着那瓶牛奶,心思动摇,“……现在很晚了,我怕时间不够,不然下次?”
周苍指了指那一排小饭店,“我还没吃饭,你不吃可以在里面等。”
“走吧,里面暖暖,不会耽误你约会。”
听到约会二字,林听雪竟有想解释的冲动。最后只是点点头。
点单的时候,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孙铭泽没有打来电话,跟她开了位置共享。林听雪中途点了结束,距离这里大概还有十几分钟。
“真不吃?”
“不用了,我没什么食欲。”
周苍最后还是给她点了份烧麦,自己吃了份牛肉面。
细面条沾着油花,加了醋和香菜,被他吃得很香。大概是周警官真的饿了,吃相并不端着。
林听雪没有食欲,把手里的牛奶拧开,温热滑过喉咙,尝了两个烧麦。
是她喜欢吃的鲜虾烧麦,完整的虾仁撒着鱼籽,吃完后她身体舒展了些,才发觉自己确实肚子空空。
林听雪不擅长聊天,便只盯着自己面前的食物。
“什么时候回来的?”周苍问。
她放下筷子,手机屏幕亮起,看了一眼缓缓道,“前一阵子,算是年后吧。”
“在这边工作?”
意识到不礼貌,她熄灭屏幕,点头,“嗯,在一家国企上班。”
面对面坐着的时候,眼神避无可避的要撞上。她不说话时,周苍靠着椅背打量过来,喜怒哀乐隐藏得太好,林听雪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又想去摸手机。
“那你现在住哪?”
“……”
他发问的语气总是生硬冒昧,甚至没有主语,压迫人必须回答。
这让她很不舒服。
林听雪捏着手机,眉头微不可查的皱起。
“你一定要这么问吗?”
她这次没有逃避,与漆暗的眸子相对,言辞切切。
“周警官,你和我说话像在审犯人。”
又觉得可能是自己敏感,她抿住下唇,“今天你帮我,我确实是欠了你人情,但你大可不必这样和我讲话。”
“我住在哪里,应该也没有必要告诉你。”
她以为她的强硬会让不愉快的对话结束,看看时间,孙铭泽差不多到了附近。
林听雪不再看他,径直起身,“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她是心怀感谢,但也不能让他冒犯到这种地步。她突然就烦起来,叫她进来等人的是他,给她暖手瓶也是他。
怎么讨人喜欢和讨人嫌都让他占了。
她站在门口深呼吸两口换换心情。刚想走下台阶,被人叫住名字。
“林听雪。”
风卷着他的声音,还是跑进耳朵。他叫她名字的咬字和尾音,有说不清的好听。
周苍走下台阶,她站在原地听脚步越来越近。
他语气散漫,没头没尾,“我以前没告诉过你吗?人情是大事。”
他抓着她那句话不放,大作文章。
不远处的路对面,一辆黑曜三系开着双闪,朝她鸣笛。她确定那是孙铭泽的车。
林听雪不想被他看到这副情景,半转身子回头问:
“所以你想让我怎么还?”
周苍远远望向对面的车,防窥车窗正缓缓下降。
他紧走上前,抬手迅速捏住面前人的手腕,羽绒服皱起。夜色里,双闪的灯在他眼眸里忽明忽暗。
他近乎蛊惑一般凑近,在她的注视下缓缓开口:
“留下来,今晚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