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文茵只好又放下茶盏,带着人去了前院。
待到厅上,还未入内,便听里头悲悲切切的哭声,廖文茵凝神听了,应当是姑母的声音。
“小姐到了!”
门外守着的婆子将厚厚的暖帘掀开,外头落了雪,屋内已经点上炭炉,廖文茵微微侧首进来,虞娘将她身上的鹤氅披风解下来。
堂上几人目光纷纷投来,只见这少女生的雪肌玉肤,仙姿神貌,袅袅婷婷上前见礼,一行一动间淑雅端庄。
“见过姑丈姑母,经年一别岁流水,索性如今归京,一家人总算得以团聚了。”
那妇人忙起身扶她,眼眶还微红着,手中捏着帕子上下不错眼的打量着廖文茵,不住感叹道:“你这孩子,那年走时还是小丫头一个,如今竟出落的如此标志,真是,真是,”
她想起什么,对着身后招手,“萱儿,源儿,快过来见过你姐姐。”
廖文茵错眼看去,方才便瞧见在堂上坐着,姐弟两个样貌依稀有些熟悉,几年时间也都长开来。
那少女比廖文茵小上半岁,从前也是相处过的,此刻闻母亲唤自己,不得已上前来。
姚书萱想着来时母亲念叨的话,自己这位表姐出身高贵,正室嫡女出身不说,如今指婚为肃王正妃,身份更是贵重。
母亲让她定要跟廖文茵好好相处,他们一家都得谢舅父的恩德,日后更是少不得还得多靠这位表姐帮衬着。
少女眼里闪过一闪而逝的不情愿,廖文茵看得清楚,只是她到自己跟前儿又换上一副笑脸,甜腻腻的张口便唤自己“阿姐”,姚思源年纪更小些,也跟着喊了一句。
廖文茵不欲与她见怪,笑着受了礼,又抬头对上首的廖喈与廖姑母福身。
“澹容阁已经打点收拾出来了,自知道姑母归京,父亲就叮嘱着命人重新修缮一番,虽时间匆忙了些,倒也算清静雅致,只是侄女方才掌家不久,还有许多疏漏之处还要姑母提点着,弟弟妹妹若有什么需要的也只管同我说,姑丈姑母安心住下便是。”
廖姑母面上闪过难堪,又心知这一屋子人都瞧着,又很快恢复过来。
她虽是庶女,却也到底是世家出身,哪里有外嫁的女儿拖家带口的住回娘家的道理,更不用说她与廖喈并非同胞。
只怪她夫君不争气,调度职位需要娘家帮忙就罢了,京兆府尹的位子虽然抢手,却是不折不扣的五品官,按例是没有宅院赏赐的。
姚政本就是寒门出身,外放到穷苦之地向来是没什么钱的,平日一家子开销还需廖姑母不时的拿嫁妆接济,如今调任归京,竟是一时窘迫。
其实倒也不是真的住不起,只是廖姑母盘算着若是住那等破落院子,还不如住回娘家。
即便父亲和姨娘都不在了,她也是廖氏女儿,住在廖家虽然面上难看了些,但姚政能与廖喈时时见着,儿女们以后的婚事也有个更好的出路。
廖喈对此也到没什么说的,只是如今侄女这般落落大方,到衬得她更相形见绌。
她笑着拂廖文茵的手,“听闻圣上已下旨,将你指婚给肃王,可是那位镇守边关的三殿下?”
廖文茵微微垂下眼眸,稍做被提及婚事娇羞的小女儿姿态。
姚书萱在母亲身后垂首漫不经心的听着他们寒暄,闻言暗暗翻了个白眼。
她可是私底下听父亲母亲说过,那三皇子虽占了个嫡子的名头,却极不受今上待见,廖文茵嫁过去也是中看不中用罢了。
廖喈也言及家中如今也没个女眷长辈帮忙,婚事上还需要她多多操持着。
廖姑母自然无有不应的,她到没想着能对这桩婚事指手画脚,毕竟是皇室姻亲,一切都是有例可循。
只不过若能帮着操持来往多加结识,于夫君的仕途和这两个孩子的婚事可是大大的有益。
话头一转,廖姑母哀叹着,又说起白雉的病,她也有所耳闻,只是不知她年纪轻轻的如何得了这等怪病。
廖文茵面上戚戚,却暗中打量着廖喈的表情。
只见座上男人端起茶盏,新沏的茶还飘着余香热气,依稀挡住中年男人还算俊秀的面容,只听他意味不明的开口。
“世上之事大多无常,家中也是延请名医,甚至还请了人做法驱晦,也都查不出什么毛病,只能让她静静养着。”
堂下的少女暗自收回视线,心中却丝毫不敢放松。
她父亲的态度太过奇怪,廖喈与白雉这些年恩爱众人有目共睹,白雉此次病的蹊跷,连身边的侍女都有所疑心,他身为枕边人竟是如此冷漠至极吗?
一时间廖文茵都不知道自己是为廖喈没有疑心缓了一口气,还是为他的淡漠感到心寒。
见廖喈似乎不愿多提及,廖姑母只说自己想去探望不知可方便,廖喈便看向廖文茵。
少女起身行礼,面色如常,“那女儿带姑母去瞧瞧母亲。”
因着廖喈和姚政还有事相商议,廖文茵便只带着母子三人一道去了。
昔日门庭若市的柞红轩如今冷清的很,院上只有一个老妈子,闲来无事坐在廊下摆弄着针线活,看自家小姐带着一行人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上前去。
廖文茵细细问了今日白雉吃食如何,药有没有按时喝了,午睡了多久睡得如何......
那婆子一一回了,廖姑母在一旁看得不住点头,外头都道这侄女每日侍奉夫人病榻前,现在看来竟是所言不虚。
廖文茵淡笑着,还未来的及说话,那婆子便讨好道:“我们小姐最是孝顺不过了,不仅常来亲侍夫人用膳,近日冬寒,小姐怕那起子小人欺负了我们,还亲派人送了棉被和炭火来——”
廖文茵打断她,低声斥道:“多嘴!为人子女这是本分的事,有什么值得拿来说道的。”
“你这孩子,如今管着内宅大小事,还要时时顾着这边,真是难为你了,”廖姑母感叹一番,又打趣着,“也不知日后我有个什么病痛的,你妹妹会不会也这样念着她母亲。”
姑侄俩不过是寒暄,姚书萱却冷笑一声嘲道:“舅母只是姐姐继母,姐姐就这样感恩戴义,也不知若是姐姐生母在的话是否也能如此关怀备至?”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只听廖姑母怒急呵斥,“混账东西!你说的是什么话!?”
虞娘站在廖文茵身后,看不见自家小姐的表情,心头气急,这表小姐好歹也是官家小姐,怎么如此不知规矩分寸?
谁知被母亲呵斥的姚书萱竟还满脸不服气,廖姑母有些尴尬的看了眼廖文茵,被女儿弄得颇有些下不来台。
谁家没有些个后宅私事,只是此刻被自家女儿揭了底,岂不是叫所有人都以为她在家嚼自己哥哥的舌根。
廖姑母将姚书萱扯到身后,手里头暗暗掐了一把:“你个死丫头,你还有没有规矩?什么混话都敢乱说,还不快给你姐姐赔个不是!”
姚书萱“嘶”了一声,嘴里嘟嘟囔囔的。
蓦地,廖文茵轻笑一声,意味不明。
“姑母,萱儿还小,日后好好再教导就是了,何必动怒,”看廖姑母面上讪讪,转身又对着姚书萱叹道,
“我命不好,不如妹妹亲母在旁,能时时享天伦乐,可得姑母日日教养,只是白二夫人也待我很好,妹妹说这样的话,我实在是,实在是——”
说着,她踉跄了一下,幸而被身后的虞娘搀扶住,廖文茵手中捏着帕子捂着胸口,眼眶已然红了半晌,目露凄楚,似乎又是气急还虚咳了两声。
见她这般情急,廖姑母更是面上过意不去,亲自上前去扶着她。
“茵儿,是你妹妹不好,她小孩子家家的什么都不懂,大家都懂你的苦心的,你可千万别难过,这孩子被娇惯坏了,真是该好好教教她规矩。”
廖姑母打着圆场,长辈姿态放的低,她撇了一眼面色难看的姚书萱,到底没再说什么。
到底廖姑母是要来探望白雉的,不好总在这耽搁着,那婆子也是个有眼里见的,又立马上前说夫人这会子午睡该醒了,带着她们往里头走。
推开主屋的门,廖姑母便惊讶道:“呀,这屋子怎么这样黑黢黢的?”
廖文茵还没来的及说话,姚书萱冷嗤,“姐姐孝心可表天地,只是这样的地方也不大合适人养病用吧?”
廖姑母没有出言阻止,看着也对女儿的话深以为然。
虞娘在廖文茵身后跟着,闻言语气不好的回话:“表小姐莫要处处为难咱们小姐,夫人这病古怪,是个见不得光见不得人的症状,表小姐若是有旁的法子能治好咱们夫人的病,那我们廖家自是感激不禁的。”
廖文茵呵斥她没大没小,这时里面屋子里传来东西打翻的声音,将几人都吓了一跳,忙进内室查看。
屋内静悄悄的,收拾的倒也齐整,除了落在地上的茶盏,却不见一丝人影。
姚书萱还在暗自打量着此处,试图找出白雉被苛待的痕迹,却见屏风尾角处有什么什么动静。
她离得近,也没想太多,便悄声上前去。
突然,一个人黑乎乎的人影扑出来,将姚书萱直扑在地,她被吓的大声哭叫起来。
“啊!我的脸,我的脸啊——”
廖姑母慌乱上前去将姚书萱扶住,廖文茵也喝道叫人来将那人拉开。
烛火映过来,只见躺在母亲怀中的少女脸上血糊一片,再往地上看去,赫然是一片带着血迹的被蹦落的碎瓷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