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叶她姥姥这人,没有别的爱好,就是特别爱吵架,丈夫生前跟丈夫吵,后来跟儿子儿媳妇吵,至于老门东的街坊邻居,那是早就吵了一个遍了。
她从南京来到北京后,本来是住在燕来胡同的,但她总跟赵婶子吵架不说,还跟大杂院的邻居吵上了。
好几家气不过,一起去居委会把她给举报了。
居委会就出面,说刘姥姥属于外地探亲,不能住那么长时间,让她赶紧的走。
刘海珍得了脑瘤,本来就挺闹心了,亲妈还总惹事儿,若是哪一次吵不赢,还会冲她撒气,把她弄得也挺难过的,也就没拦着。
没办法刘姥姥才来到了大女儿家,这边儿是厂区宿舍,家庭妇女很少,而且房子再小,也都有院墙隔着,各家管各家的事儿,谁也没工夫搭理她,迄今为止还没怎么吵架。
刘姥姥除了爱吵架,还爱做主,旁人她都管不了,小女儿没有丈夫,还生了病,她觉得就应该她这个老娘做主。
之前是她坚决不让手术,也是她从各处淘弄了偏方逼着刘海珍喝。
这么个老太太,陈雨叶以前还有点犯怵,现在可不怕了,“姥姥,你可千万别去,万一您再跟人吵起来了,又被居委会往外撵,那太丢人了。”
刘大姨也说,“妈,您就别裹乱了,雨叶不是说了大夫让做手术,要不咱们商议商议?”
刘姥姥一瞪眼,“这有啥可商议的,佛祖不让杀生,也不能乱做手术,不然死了脑袋上有个洞,不能超生。”
“你妹妹这辈子命不好,还不让她下辈子超生到一个好人家啊?”
“再说了这可是在脑袋上钻个眼儿,万一出个什么差池,那能下来手术台吗?”
陈雨叶很不高兴,“姥姥,您可别咒我妈,大夫说了,我妈年轻,又没有其他病,大夫说了成功率很高。”
“要是手术成功了,我妈就能恢复得和正常人一样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大姨夫说,“那敢情好,雨叶,你妈同意了?医院都联系好了?得找个水平高的大夫做手术。”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刘姥姥撇撇嘴,“就是,这可是大事儿,你个小孩瞎张罗什么,你哪能做主啊,就连你妈都是个没主意的人。”
陈雨叶说,“我妈同意了,乔伯伯都帮着联系好了。”
大姨夫掐掉了手里的烟,“是乔政委出面啊,那指定错不了。”
刘大姨说,“海珍刚病那会儿,乔政委也提过做手术,海珍不同意才算了的,现在既然她同意了,咱们也不要总是拦着。“
“毕竟海珍现在的情况不太好,这么拖下去恐怕不行。”
刘姥姥撇了撇嘴,“政委怎么了,政委办事儿就靠谱?当年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害得海珍等了那么长时间,现在也是,拉拉杂杂都好几年了吧,倒也出钱出力,可就是不提续娶的事儿,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外头可说什么的都有!”
“他一个外人,还能让他做主啊?”
大姨夫不咸不淡的说,”不让他做主让谁做主,妈您啊?您都这么大岁数了,差不离就行了,儿女的事儿就甭管了。”
“佛祖不也说过,不要犯口舌之争吗?”
刘姥姥谁都不怕,就是有点怵大闺女的女婿,没办法如今她住在大女儿家,不看脸色是不行的,她又撇了撇嘴,但没说话反驳。
大表姐也说,”就是,姥姥,您信佛,我看您信的不诚心,佛祖不让吃荤腥,您总惦记着吃肉,每次都吃的可高兴了。“
刘姥姥伸出手拍了她一巴掌,“你妈每次就买半斤肉,这么多张嘴,我能吃多少?再说了最早的荤腥可不是指肉,指的是葱和姜。”
大表姐不服气的说,“姥姥,这就是您不诚心了,您怎么能糊弄佛祖呢,葱姜是调料,怎么可能是荤腥呢?”
刘大姨怕两个人又吵起来,“燕子,你去把盆里的衣服给洗了。”
大表姐黄玉燕嘟嘟囔囔的去了,大姨夫也去院子里吸烟去了。
女婿和外孙女走了,刘姥姥说话比之前更霸道了,“说一千道一万,反正我不同意海珍做手术啊,你们都年轻不懂,那脑袋里全是血全是脑浆子,能随便开瓢啊?”
“海玲,你忘了你三堂哥的事儿,本来只是上山摔了一跤,大夫非要给他做手术,结果咋样,都没下手术台!”
这事儿陈雨叶还真知道,“姥姥,我妈跟我说过,三表舅是做手术做晚了,本来第一天就应该做手术,结果拖了好几天。”
刘大姨点头,“是啊,拖到后来大出血,已经晚了。”
有时候讲道理是没用的,不如直接来狠的,陈雨叶说,“姥姥,我妈要是不做手术,那就是白白等死,你的意思,是让我妈等死吗?”
“要是我妈没了,我也一头撞死,不活了!”
这话真的把刘姥姥镇住了,她本来还不想松口,但外孙女这么说,倒显得她要害亲闺女似的,她不情愿的说,“你们自个儿做主去吧,这事儿我不管了。”
刘大姨则说,“雨叶,可不能瞎说,你妈的病会治好的,肯定会没事儿的。”
陈雨叶又提了个要求,“姥姥,您就安心在大姨家住着,等我妈彻底好利索了,您再去我家也不迟。”
刘姥姥不高兴了,“咋地,我还不能去看看了?”
陈雨叶说,“姥姥,为什么不让你去,你没一点数儿啊,您的嘴一句好话没有,跟刀子似的,您不但在外头跟人吵架,不痛快了还要找我妈出气,半点都不心疼她是个病人。”
刘海玲皱眉,“妈,你咋能这样,你怎么还拿妹妹出气呢?”
刘姥姥觉得自己冤死了,“哪有啊,我也就埋怨几句,雨叶,你凭良心说,我跟你妈吵过吗?”
“我妈跟谁能吵起来,她就不会吵架,您欺负她的次数还少啊?”
刘海玲说,“妈,海珍前些年过得不好,咱们谁也没帮她,现在她又病了,您就让她好好养病吧,您安心在这住着,哪儿也别去。”
刘姥姥很不高兴,“我小闺女做手术,我不露面合适吗?”
刘海玲说,“怎么不合适,您管好自个儿,别操那么心了。”
刘姥姥气呼呼的说,“成,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都不需要我这个老娘,赶明儿我就回南京去!”
陈雨叶的大表哥黄玉强有些憨,“姥姥,您明儿走啊,巧了我明儿休班,我送您去火车站?”
刘姥姥走进自个儿住的屋子,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虽然天都黑透了,但陈雨叶没有在大姨家住下,大姨夫出去找了一辆电三轮,让大表哥和二表哥跟着,一起送她回家。
***
吃过晚饭,刘海珍坐在沙发上用毛线钩一串葡萄,预备做好了加到女儿的毛衣上。
一开始还挺认真的,但眼瞅着越来越晚,她就有些心神不宁了。
赵婶子一边包明儿早上要吃的馄饨,一边说,“海珍,你去里屋躺着吧,别累着,我听着动静呢,你放心。”
正说着呢门响了,很快,陈雨叶提着一坛子腌萝卜进屋了。
赵婶儿接过去,问,“饿不饿啊,现成的馄饨,给你下一碗?”
陈雨叶在大姨家的确没吃饱,“好,谢谢赵婶儿。”
刘海珍给闺女剥了一块奶糖,好奇地问,“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去你大姨家了?”
陈雨叶嘴里嚼着糖,有些含糊不清的说,“你做手术的事儿,我跟大姨和姥姥说了。”
刘海珍一惊,“你这孩子,咋这么急呢,你姥姥没骂你吧?”
“没有,我说大夫说了必须做手术,乔伯伯都安排好了,姥姥和大姨就都同意了,大姨还说,后天她休班来看你。”
刘海珍半信半疑,说实话,她打心眼里打怵自己的老娘,主要是老太太忒能吵架了,吵得她脑壳疼,心也慌气也短,浑身都难受。
而且她这个当女儿的,都这个岁数了,还总挑她的不是,比如吃得太少,比如不肯打骂孩子,对闺女太惯着了。
再比如太小气,给的零花钱太少了。
因此,居委会出面撵人,大姐把老娘接走了,她是真的舒了一口气。
“你姥姥真同意了?”
“妈,我还能骗你啊,你要不信,等后天问我大姨。”
刘海珍没再细问,而是嘱咐她,“雨叶,少吃点馄饨啊,这么晚了,吃多了积食。”
第二天上午,陈雨叶去了学校,但她第一件事就是递上了请假条。
赵俊英有些不满意,”什么事儿要请假一天啊?”
“赵老师,我妈得了脑瘤要做手术。”
赵俊英一愣,“那你妈妈现在情况怎么样?”
“现在还可以,不过我最近可能会总请假。”
赵俊英说,“那好,如果有需要你就请假,记住不准旷课。”
陈雨叶点了点头,不过她没有回家,而是先去了一趟天坛医院。
廖主任对她印象很深刻,没有像对待其他小孩子一般,而是把她请到办公室,像大人之间那样平等的对话。
“廖主任,我已经做好家里人的思想工作了,我妈同意手术,是不是应该尽快办理住院手续啊?”
昨天下班之前,廖主任还跟毛主任交流了一下,毛主任还记得刘海珍这个病人,当时他极力劝说手术,但病人顾虑太多,就是不肯。
没想到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
霍,这小姑娘办事儿效率挺高啊。
他颔首,“对,如果决定手术了,要尽快住院。”
陈雨叶问,“那今天成吗?”
廖主任一愣,“当然可以。”
陈雨叶立马站了起来,对他鞠了个躬,扭头就往外跑了。
廖主任摇了摇头,忍不住又笑了笑,这会儿倒真看出来还是个孩子了。
陈雨叶回到家就说,”妈,我刚从天坛医院回来,廖主任说,越早越好,赶紧的准备一下去住院吧。”
刘海珍虽然心理上已经接受做手术了,但没想到那么快,她问,“雨叶,你今儿没去上学啊?”
“你这孩子,瞎张罗什么啊。”
陈雨叶说,“妈,现在什么都没有做手术更重要,我想让您早点好。”
刘海珍虽然已经下决心要做手术了,但没想到会这么快,犹犹豫豫的,“雨叶,你说,这做手术真的能百分百成功吗?”
陈雨叶说,“妈,枣花胡同那陈大爷您还记得吗,多好一老头儿,成天倍精神,见谁都乐呵呵的,谁能想到他吃东西噎住了,就这样没了命。”
“凡事都有意外,但妈您,手术肯定顺利。”
刘海珍一愣,“为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