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请,”鲁肃走在诸葛亮身侧,笑道:“今日本应让先生先安置休息的。可我家主公听说孔明先生来了,甚是高兴,等不及要见先生啊。”
孙刘联盟这事本就是冲着刘备去的,此次来江东自然也是以孔明为主,刘琼辅之。一路上鲁肃忙着向诸葛亮叮嘱一些事宜,刘琼就安安静静地走在旁边,不时好奇地抬头看看。
吴侯府邸修得恢弘大气,一雕一刻都精致美观。这么一比,显得她镇南将军府实在是有些寒酸。刘琼心想,还是吴郡钱粮丰厚,难以估量啊。
江东一干人早就等候多时,他三人进了正堂,众人齐刷刷地看过来。刘琼暗暗扫了一圈,将众人神态尽收眼底。
“诸公,这位就是诸葛孔明先生。”鲁肃介绍道。
诸葛亮朝众人拱拱手,举止潇洒风流。
江东诸人小声交谈起来,刘琼听了一耳朵,有夸赞其气质卓然的,有赞叹雅致俊逸的,当然也有不少质疑他年轻的。
“这位是……”
刘琼接过鲁肃的话,自己说道:“刘琼,刘平宜,”她俯身作揖,扬起一个笑脸,“久闻江东诸公大名。”
至于是不是真的听说过……并不重要,江东诸人听了开心就好。
介绍完,众人皆落座,与二人不冷不热地寒暄起来。刘琼也不主动说话,有人问她便笑着模棱两可地回一句,说什么就附和一下。时候未到,她什么态度也不透露。
想从她身上套消息的人泄了气,又把主意打在诸葛亮身上。诸葛亮倒是说得起劲儿,别人问他一句,他反问三句,问得人支支吾吾的,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本以为荆州派这么两个年轻人来,恐怕没有什么真本事。倒是他们小瞧了这二人,江东诸人交换个眼神,不再围着二人发问,空气一时有些冷滞。
“吴侯到——”
刘琼朝堂外看去,见那人穿着贵气,身姿挺拔。再细看,果真是碧眼紫髯,异于常人。
“啊,孔明先生,”孙权笑着走进堂内,直奔诸葛亮而去。他握住诸葛亮作揖的手,将诸葛亮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孔明先生一路辛苦,快请坐,请坐。”
“嗯……这位是?”
刘琼自觉回道:“荆州刘琼,刘平宜,见过吴侯。”
相比对诸葛亮,孙权对她显然有些敷衍,朝她客气地笑了一下就在主位坐下了,全然没有刚才那番热情。
不过刘琼也不在意,她荆州跟江东还有杀父之仇呢,虽然孙权也算是报复回来了,但对着她怕是实在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这样也好,反正她对着孙权也露不出什么好脸色。
刘琼自顾自坐下,一点儿不受影响。宴席开始,众人虽心思各异,面上却一派其乐融融,把酒言欢。
没人提联盟之事,刘琼心中了然,她的猜测果然没错。想必此刻堂内大部分人都巴不得他二人快快回自己的荆州去,可不要耽误了他江东归顺大事。
心里有了底,刘琼松懈几分。反正也不会有人在吴侯正堂动起手来,她放心地吃起来。
这酒也不知是怎么酿的,尝起来比她荆州的更加甘醇。刘琼挺喜欢,连着饮下几盏,思忖走时让鲁大人替她向孙权讨个秘方带回去。
酒过三巡,刘琼和诸葛亮仍没动静,二人甚至还讨论起了哪道菜做得比荆州府上的好吃。
张昭皱眉,心道这两人还真是来赴宴的。他耐心等了等,诸葛亮还不开口。主座上的孙权给他递去一个眼神。
有时候,先开口的往往会陷入被动,谁耐得住性子,谁的赢面更大。因此张昭顶着孙权的注视又等了片刻。然而宴席已过大半,再不开口,今日就不必提这事儿了。
“孔明先生,”张昭等不及了,率先开口。他放下手中杯盏,又说道,“我久闻南阳卧龙大名,听说先生胸怀大策,腹有良机……有道是,得先生者可安天下?”
诸葛亮但笑不语。
“玄德公三顾茅庐,方才请得先生出山辅佐,”张昭笑了笑,“可……此次曹军南下,玄德公虽得先生,却仍是败走四方。”
“弃新野、丢樊城,狼狈走至襄阳,方得片刻喘息。这难道就是先生之谋略?昭不甚明,还请先生赐教。”
试问不到两千人的队伍,还带着许多百姓,如何与数十万曹兵抗衡?
两军实力如此悬殊,就是吕望、留侯再世,也会选择弃城吧。张昭却句句指向诸葛亮,分明是想说他言不符实,不过徒有虚名罢了。
刘琼拧眉,赶在诸葛亮之前开口:“张公说得好生轻巧啊。博望之火、白河之水杀退曹军之事张公难道未曾听过?怎么只知新野、樊城?看来江东的斥候也不怎么样啊。”
“若要说名望,张公亦有大名在外,可我却未听说公为吴侯献过什么计谋。”
“想昔日孙讨逆手中只有用传国玉玺从袁术处换来的三千人马,最终却能尽得江东六郡,何其英雄?”
“怎奈天妒英杰,一朝殒命。啊,对了,听闻孙伯符临终时将吴侯托付于张公。请问,张公又做了什么呢?”
“你……”
刘琼打断他,继续说道:“今日江东良将如云,水步马兵不计其数,比孙讨逆之时好上千百倍有余。”
“然虽有如此雄厚之力,张公不思劝主举兵,为国除贼重振朝廷。却只守着江东一处,冷眼旁观曹操折辱天子而无所动。张公之作为,可对得起孙伯符之重托?这难道就是公之谋略?琼甚不明,还望张公赐教。”
“小娘子休要猖狂,”一人走出,他斜眼觑刘琼,简直恨不得拿鼻孔看她,“你既为女儿身,不好好嫁人相夫教子,却在此处胡口乱言辱没君子。礼仪都不知学到何处去了,刘景升自诩名士,却教出你这么个好女儿!”
她最讨厌这套说辞,正要张口反驳回去。诸葛亮用羽扇轻轻按住她,静静看她一眼。刘琼被这一眼看得一愣,呆呆地看着他起身。
“这不是汝南大儒程德枢么?失敬失敬。”诸葛亮走至他身边,“先生所著,亮在隆中时也曾看过,书中确有几处尚可一观,只是……有些观点刻板迂腐,见解颇为片面,请恕亮不能苟同。”
“既注经典,须得自己先领会其本意。若不然,怕是要误了不少子弟。”诸葛亮摇着羽扇,道:“先生刚刚提到君子,亮不妨就与先生论一论何为君子。”
“请问,出身世家而未有所作为者,可为君子?整日埋头治学问,却不问苍生疾苦者,可为君子?胸无一策腹无一计,只会摇唇鼓舌、逞嘴上功夫者,可为君子?”
“在亮看来,不论出身是否高贵,亦不论学识是否渊博,更不必有男女之分。凡能兴邦立业、忠君爱民、守公正斥奸佞者,皆可称为君子。先生以为如何?”
“先生一口一个女儿身,试问先生之所为可堪与平宜一比乎?平宜虽非男儿,却比许多男儿更能称得上一声君子!”
“想当初刘景升亡故,蔡瑁张允等人欲乘机生变,将荆州之土献予曹操。此危难之际,是平宜站出来稳住局势守住荆州,也是平宜打开襄阳城门庇护了两地百姓,更是平宜运筹帷幄、调兵遣将誓与国贼决一死战。此番种种,难道不能称之为君子乎?”
“先生虽久治经典,却并不知圣人之大义也!我看,先生还是回去将圣人书重新读上几遍。待真正有领会之日,再出来教训人也不迟啊。”
他这一番话说完,堂内一片寂静。程德枢涨红了脸,指着诸葛亮“你你你”了半天,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好了,”孙权适时开口,眼神制止众人。他亲自把盏,起身将酒送至诸葛亮面前,“此番请先生过江,是为孙刘联盟之大事,可不要伤了两家和气呀。来来来,请先生满饮此杯。”
诸葛亮当然不会拂了孙权的面子,他抬手接过酒杯,笑道:“吴侯说得是,适才不过闲谈一二,诸公切莫放在心上啊。”
说完,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着坐回去。
张昭脸色也十分不好,可主公发了话,他只好咽下这份苦楚。
刘琼看他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心中畅快无比,又觉得自己好像偶然间解锁了说客这一属性,只恨不能再多和几个人扯扯嘴皮。
她眉毛飞扬,满脸掩不住的笑意,看着实在是嚣张。诸葛亮轻咳一声,递去一个警告的眼神,刘琼撇撇嘴,乖乖低头吃菜掩饰。
孙权亦看到刘琼神色,心中无比郁闷。刘琼刚刚虽是说张昭,实则也暗暗把他贬了一番。可他又不好说什么,真是可气。
这张昭也是,怎么让一个丫头片子堵住了嘴,孙权借着饮酒之际狠狠剜了他一眼。
曹操此番南下,目的显然并不只是荆州,早早就遣人送过来一封劝降书,让他江东趁早放弃抵抗。
以张昭为首的文臣皆有投降之意,而武将都主战。他心中摇摆不定之时,鲁子敬提出与刘备结盟。
结盟也好。单一个荆州不知如何,单一个江东亦不知能否抵住曹军压境。可二者联手,他确有几分把握。试问若能打赢,又有谁愿意俯首称臣?
他本想趁着此次宴席,向荆州来人展示一番他江东英杰之风采,之后再带着人往军营里看他江东雄壮之师,以此震慑住刘备。让他知道就是结盟,也是以他江东为主。
若能攻克曹操,功劳自然归于江东,所得城池更不必说;若不能,至少也要让刘备知道他江东实力,使其不敢小觑江东。
谁想江东风采没展现出来,倒是让那刘表的女儿狠狠出了风头。孙权又看了看刘琼,见她正吃得开心,心中更气了。
看来他兄长临终所说并非没有道理。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还是得把周郎从鄱阳调回来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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