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瑾墨眉头拧紧,伸在空中的手也在这一刻僵滞。
究竟是梦到了什么?竟这般绝望。
思绪归拢,他又伸出手想揩拭掉苏风吟额头渗出的汗渍,却被苏风吟躲开。
理智告诉他,她病了,不是存心想躲开他。
他再伸出手去,苏风吟跟上次般,似有意识,让他的手落了空。
银杏又端着一盆水进来,欠身给宋瑾墨行礼后,就跪坐在床前,用帕子轻轻擦拭苏风吟的脸颊。
这一刻,宋瑾墨再欺骗不了自己,苏风吟就是在抗拒他的触碰。
无论是醒着,还是病了,都如此。
他强压下心中的怒意,来到桌前坐下,接连吃了两杯茶,心中的怒意与妒意也未曾下去。
宫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小声回禀道: “陛下,楚姑娘求见。”
他将手中的茶盏重落在桌上:“让她滚。”
不知是不是他声音过大,躺在床上的苏风吟愈发不安,本就被咬破的唇角,此刻更是渗出了血意。
见此,银杏心疼极了:“娘娘,姑姑,你别咬,别伤着自己了。”
行走在黑暗中的苏风吟,似听见有人在叫自己,顿下了步子。等她再细听时,耳边却传来一道男声:“苏风吟,只要你醒来,我可以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么?
她摇着头,不信这话,站在原地,打量着四周,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太医收回手,摸着下巴摇头:“这是积郁。”意识到什么,他小心瞟向站在旁侧的宋瑾墨,不敢再言语。
“说。”
太医双手作揖,改了话语:“贵妃娘娘全身发冷,乃是染上了风寒,一直久睡唤不醒,应是娘娘不愿醒来。”
宋瑾墨抓住了后一句,苏风吟不愿醒来。
宁愿睡着,也不愿醒来面对他。
他紧攥着手,怒意不断在心间翻涌,恶狠狠盯着紧闭着双眼,不再咬唇的苏风吟:“你若是不醒来,朕不仅让你这两个宫女给张德做对食,朕还要收回成命,让你父兄再返那疾苦之地。”
不知在原地停留了多久的苏风吟,隐约听见“父兄”二字,心中的思念全部被唤起。
父兄折返回苏州后,她托镖局给父兄捎了些东西,从镖局的人描说中,她得知在那疾苦之地,父兄受了很多苦,父亲骨瘦嶙峋,兄长也再无以往的意气风发。
她不要父兄再回去。
她不再停留,也顾不得脚下是否有危险,她奋力奔跑,企图挣开这无边的黑暗,寻找到丝丝光亮。
潜意识告诉她,只要她寻到了光亮,她就能摆脱这困境。
可无论她怎么走,四周仍是一片漆黑。
刺骨的寒风吹过,让停下来歇息的她打了个寒颤。
不行,不能就这么放弃,她要出去,要活着走出那红墙朱门,她要去见父兄。
她强撑着身体,蹒跚着前进。
在她觉得自己支撑不住时,一丝光亮从斜上方洒落下来,她贪婪地伸出手想去触摸,双脚不由自主循着源头走去。
“姐姐,你当真那么狠心吗?”宋瑾墨望着床上一直不愿醒来的人儿,自言自语。
他小心伸出手,想为她拨开贴在脸颊上的发丝,原已做好再度被她躲开的准备,不曾想,这次她没有躲闪开,他的手也顺利落到了她的苍白无血色的脸上。
苏风吟历经跋涉,终来到光源处,那强烈的光线刺了她一下,她下意识抬手一挡。
再睁眼,便瞧见少年满目的柔情,耳边还响起少年的囔囔自语。
“只要你醒来,我就让外面那些侍卫都撤离,不再拘着你,”少年话锋一转,“但你永远也别想离开我,若你执意要离开,”少年放在腿上的手收紧,眼里的柔情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疯狂,“你还是继续这样睡着好了。”
闻言,恐被他发现,她连忙闭上双眼。
饶是她故作放松,叠放在腹上的手却还是不禁抖动。
他是铁了心不让她离开,哪怕是死。
悲哀与凄苦从心中同时喷射而出,她很想问一句为何,又不敢。
一直坐在床沿上的宋瑾墨,敛下思绪,用手细细描绘着她的轮廓与五官。
倏然,他发现被子抖动了下。
醒了么?
他唇角勾出一抹邪笑,骤然俯身贴近她,那情不自禁颤动的眼皮,证实了他的猜测。
他未曾离开,用手细细摩擦着她的唇。
装睡的苏风吟,在感受到唇间传来的灼热时,全身紧绷。
凄苦与悲哀消散了些许,惶恐与不安却席卷而来,他要做什么?
眼前不由又浮现出在荷花池旁的一幕,那日也是这样,他吐息出的热气洒落在她的脸颊上,如羽毛般拂过她的心间,惹得那颗装着他的心加速跳动。
那炽热的眼神,似要将她灼烧,她欲挣扎,理智又告诉她,不可以。
一旦她挣扎,他就会笃定她是在骗他。
那他方才说的将外面那些侍卫撤离,又会不作数。
这念头刚起,心中就响起另一道声音:撤离了又如何?不过是从明面上转到暗处,他还是会派人盯着她。
思及此,她毅然睁开双眸。
原以为他瞧见她醒来,不是离开,就是发怒。
未曾想,他仍旧保持着原先那个姿势,甚至还越来越近。
恐慌之余,她抬手用力推了他一把,侧过脸:“陛下,不愿你是否承认,风吟都是你的义姐。”
再度推开,宋瑾墨周身的戾气不住翻涌。
不过一瞬,他又发出声轻笑:“你也说了,只是义姐,”他抬手捏住苏风吟的下巴,将苏风吟掰了过来,正面面对着自己,“姐姐,别忘了,你还有另一层身份,”他停顿了下,才接着道,“我的贵妃。”
“我的贵妃”四个字,重重砸落在苏风吟的心间。
敛下的眼眸,还是不受自己控制,时不时偷看他。
比起现在,她情愿他不掩怒意,这样的他,让她心生惧意。
不是先前那种惹怒他后,可能面临的责罚,而是这样的他,只一个眼神,就能乱她心神。
宋瑾墨的目光未挪,自将她的神色都纳入眼底,唇角不自觉上扬了些,松开她的下巴:“册封大典如期举行,你要的那两样东西,我已经吩咐了礼部,照常去寻。”
语罢,他便起身:“你好生歇着,有事就派人来给我传话,”步子才迈开,他又收回,“今日起,我就住在华云阁。”
苏风云紧绷的身体,在他走出内阁那刻,终支撑不住,瘫软在了床上。
不一会儿,银杏就快步走了进来:“娘娘,华清宫外面那些侍卫都撤离了。”
苏风吟苦笑了声,没忘记宋瑾墨临走前说的话,搬回到华云阁,是要亲自盯着她?
银杏欲言又止:“您睡着这段时间,楚姑娘又来了,未进屋就被陛下赶走了。”
“备水,我想沐浴。”苏风吟压下思绪,吩咐道。
她醒来那刻,就觉身上黏糊得厉害,手一摸,才知身上的衣衫全都湿了。
“可太医说您染了风寒,需好生歇着。”
“身上不舒服,我歇不好。”苏风吟平静道。
银杏这才转身出去安排。
她沐浴,一向不喜有旁人。银杏退出去后,她就将身体缓缓下沉,只留出脑袋在外面,回想着银杏的话。
楚云娇绝不是关心她,才想来看望她,应是知晓宋瑾墨在她屋里,想到宋瑾墨前露露脸,好达成所愿。
楚云娇这般,想来是还不知宋瑾墨心中的打算,这才急迫了些。
宋瑾墨心中到底是何打算?她醒来时瞧见的柔情,又是对谁?
对她吗?
她摇着头,倘若宋瑾墨对她有那么一丝柔情,就不会说出威胁她的那番话,更不会明知她想离宫,还强留下她。
甩开这些杂念,她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如何离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