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郁,太守府上一片静谧黢黑,谢斐一路走来,畅通无阻,他不觉暗自凝眉,纵然他有意避开了府上护卫和灯烛明亮之所,但不得不说,太守府的戒心属实太低,守卫也太过松懈。
他行至徐琬琬院中时,屋中灯烛早早便已熄灭,院门紧闭着。
谢斐轻而易举从未关紧的西窗进到了房中,他知晓徐琬琬不习惯夜间有人在屋中守夜。
只是他不知为何分神,险些弄翻了梳妆案上的妆奁。
徐琬琬模模糊糊中听着动静,她撑起身子,隔着重重纱帘她只隐约见到一个人影,睡意惺忪道:“春溪,是你吗?”
谢斐一愣,站在那儿,拧着眉思绪纷飞。
徐琬琬见他站那儿一动不动,不禁有些心慌,她一手紧紧攥着锦衾,一手撩开纱帘。
“是谁在那儿?”
谢斐轻叹了一口气:“是我。”
年轻低沉的声音于徐琬琬而言很熟悉,他一开口,她便知晓乐来人。她暗暗松了口气,好在她不是她胡思乱想中那些奇怪的人事物。
只是徐琬琬不明白,谢斐为何会突然做出夜探女子闺阁之事?
谢斐悠悠走到她床前,居高临下看着沉思的徐琬琬,全然没有一丝心虚。
徐琬琬抱着被子看着身前高大的黑影,她带着几分疏离与不满:“谢侯,你逾矩了。”
纵然屋中没什么光亮,谢斐还是透过纱帘便看到她枕边放着的那册话本,他不由冷哼一声,还未说什么便听徐琬琬满是不耐地说着。
“我跟谢侯之间的瓜葛上回避雨亭前便已经说清了。今日谢侯无故闯我闺房属实无礼,谢侯还是快些离去吧!”她说着顿了顿又道,“若当真有什么事儿,谢侯白日里再来罢。”
谢斐今日来本就只是想要拿到徐琬琬手上的话本,这件事本可以交给屠维来办,只是他白日见到徐琬琬与宋蕴真煞是亲密的模样,他便不打算那样了。
周珉便罢了,她竟还与宋蕴真……他不禁暗自气竭。
徐琬琬只见谢斐神色莫名地盯着她,也不说话,实在瞧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黑暗中谢斐深深皱起剑眉,他只觉自己愈发反常,只是那些谢斐半点也不想让徐琬琬知道。
“谢侯?”徐琬琬再度开口提醒,“谢侯赶紧离开罢。”
她看着谢斐仿若被定住的模样,心底阵阵奇怪,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她房中,莫名其妙地盯着她一言不发。她霎时觉得有些瘆得慌。
谢斐听着她的话,终于有了反应。
只是纵然在黑夜的掩饰下,徐琬琬依旧能看出他脸色难看得紧,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谢斐望着她,音色低沉阴鸷道:“你就这么想要我走?”
徐琬琬愣了愣:“这是我闺房,你是外男,深夜造访本就已是逾矩……”
“那你在遥珈山上时怎便没有那么多男女大防?”谢斐定定看着徐琬琬,“不说梦中,你当日也曾在黄昏落日独自来我房中。”
他语调悠扬暧昧,徐琬琬白皙的小脸上闪过几丝红晕,她一时语塞,羞恼等着谢斐。
“谢侯究竟想做什么?”她冷着脸质问着。
明明她今生的态度已是十分明确,她也已经百般躲着谢斐了,可她实在料不到谢斐在梦中知晓前世之事,也料不到在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情况下,谢斐竟会如此纠缠。
徐琬琬只觉阵阵委屈涌上心头,她气息微颤,眼尾晕着湿漉漉的气息。
谢斐见之不觉抿起唇,他究竟想怎样?他如今自己也说不清。明明两个人都知晓梦中之事,不甘心只有他一人被其影响,或是下意识中不愿任由徐琬琬就此脱身。
他翕了翕唇口,冰冷的声音中仿佛没有一丝情感。
“梦中之事,你究竟知道多少?你不必与我装傻。我说过,即便你咬死不知,我亦有办法让你开口。”谢斐警告的言语中带着一丝威胁,他顿了顿,语调幽幽夹杂蛊惑人心的意味,“你若如实说来,我自不会再做纠缠。”
徐琬琬咬着唇凝视着谢斐,她将信将疑道:“当真?”
谢斐道:“本侯从不妄言。”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抱着被子的女子,乌黑的长发柔顺软绵,梦中也曾与他青丝相结。
徐琬琬盯着谢斐看了好一会儿,她清楚若谢斐在此事上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她与他便还得纠缠。
“既如此,不如谢侯也将你知晓的梦中之事告知于我,算作交换。”
她即便要把前世与他之间的事儿告诉他,也不能轻易便如数告知。
谢斐闻言冷声道:“徐琬琬,我不是在和你互通有无。”
徐琬琬心中不算衡量着,她状似镇定道:“那我便没什么好说的,谢侯自便罢!”
她好似想通了什么,悠悠躺下,拥着锦衾好不惬意。
“反正此刻是谢侯无缘无故出现在我房中,你若与我纠缠,传出去也是你长平侯的英名受损。”
她也不过是烦扰些时日,谢斐总是要回辽水或是长安的,而她会在并州,山高水远,他们再难有瓜葛。
谢斐上前两步,抬手撩开纱帐,他人站在窗边的帐中,神色讳莫如深。
他倏地俯下身在徐婉婉耳侧道:“徐姑娘想听什么?是遥珈山上你我情定时说的情话?还是闺房中你千般旖旎、万种妖娆的情态?又或是……你玩弄够了将我弃之如敝履时对我说的那些话?”
徐婉婉闻言猛地回头,恰好撞进满是嘲讽的眸中,他唇角微勾着,可徐琬琬从中只看到了无尽冷意。
本朝风气素来开放,男女未定亲前便私许终身者不少,未成婚前情意缱绻者亦有之。前世徐琬琬与谢斐之事虽是逾矩却也算不得稀奇。
她不自在地瞥开眼,可谢斐双手强硬地禁锢住她的脸颊,迫使她面对着他。
“怎么?心虚了?”
徐琬琬抿着唇,敛着眸子:“我告诉你。”她伸手轻轻扯开谢斐的衣袖。
谢斐收回手,似是漠然地看着她。
徐琬琬将前世谢斐在遥珈山那近一年的事儿告诉了他,只是十分坦白七分,不动声色地隐瞒了三分。
谢斐面色不改地看着她,听着她用着极其平静地语气说她凑巧救了他,说她见到他容貌后心生妄念撩拨于他,说她一时冲动对他许下承诺后又心生后悔,说她知晓探花郎求娶后拜高踩地将他撵入尘埃后丢弃,也说她十里红妆如愿嫁给周珉。
“我只梦到此处。后面的事我便不清楚了。”徐琬琬如是说道。她瞒下了前世她对谢斐的情谊,瞒下了她前后态度转变的缘由。
谢斐扬着凤眸听完一切,在徐婉婉所述中,她对他是逢场作戏,与他是露水情缘。她好似毫不在意他眼中的她是如何轻薄无行,梦中的镜像仿佛也佐证了徐琬琬便是那样的人。
可是谢斐始终记得,她在遥珈山密林中见到浑身是血的他时害怕胆怯的模样,记得她纵然害怕还是选择上前救他时的坚决。也记得不论是梦境中还是现实里,她都用着柔软却又异常坚定的声音与他说“别怕,我会救你,你不会有事的”。
徐琬琬深吸了一口气:“谢侯,梦中你我之间本就是一个不该发生的错误,而今你我能得奇遇,在所有事情发生之前知晓了种种,阻止了错误的发生已是极好。”
谢斐回神从高处向下看:“你当真觉得这样很好?”他声音喜怒难辨,眼底闪过一丝暗芒。
徐琬琬低着脑袋:“自知晓谢侯身份,我便明白您是我等如何也高攀不起的贵人。梦中所为确是我对不住谢侯,还请谢侯看在什么都没发生的份上,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与我计较了。”
“你真是这么想的?”谢斐盯着徐琬琬的发顶,再一次问道。
徐琬琬抬眸认真地看向他,忙不迭点头:“我对谢侯绝不敢有一丝非分之想。”
谢斐见状只觉胸口闷得紧:“好了。你方才所言当真是你在梦中看到的全部?”
她所言的一切,梦境的开始也好、结束也罢,确实都能与他的梦境对上。
“是。”
谢斐与她四目相视,徐琬琬不敢有一丝露怯,她决绝地回望着。谢斐什么都没有说。
徐琬琬望着谢斐从西窗离开的身影久久未能回过神来,直到未关紧的窗口透过丝丝夜风,她方才重重将身子砸在了床榻上。
她不由想起前世的谢斐在她步步紧追时说的话。
——“你是太守千金,而我却是连自己是谁都不知的来历不明之人。你不该与我纠缠。”
徐琬琬闭上眼,在心底默默告诫自己。谢斐不会喜欢一个对着权贵望尘而拜的女子。谢斐也不该与徐琬琬纠缠。
疏离浅淡的月色下,谢斐看着手中印着“鸳鸯错”三个大字的书册,他紧抿着唇,似敛眉深思。
今日徐琬琬与他坦言的话或许是真,可谁又知这当中她不曾隐瞒?
况且——
徐琬琬并未说清楚,她究竟如何知晓他的身份。
谢斐回眸望了一眼夜幕下徐琬琬的院落,风眸中暗暗酝酿着无人知晓的风暴。
作者有话要说:小谢:怎么办?lp觉得我们在一起是个错误。在线等,急!